邵鈞心里胡思亂想著這些,嘴唇抖著把從上到下這撥廢物蛋一通大罵,驅車狂奔在鄉間土路上。
出了他們監獄的外圍大鐵門,距離采石場尚有相當遠一段距離,做工的犯人們當時是戴著鐐讓大卡車拉到那地方的。
連日陣雨,郊區的道路十分泥濘,邵鈞開的是他們監區的公車,那輛半新不舊的索納塔,車幫上還噴著“清河三監區”字樣。車底盤太低,在坑洼不平的道路上勇猛地驅動,顛簸,顛得邵鈞心肝肺都快給晃蕩出來了,快要急瘋了……
他的車子開近采石場工地,眼前是一塊高聳的山巖,鬼斧天工劈開的石壁陡峭而鋒利,一側被炸開個兩丈高的大洞,碎石崩塌散落,覆蓋起方圓一百多米的地界,挖掘機都被半掩半埋在石頭堆里。
人群聚集,聲音嘈雜。
邵鈞棄車狂奔,撥開人群,地上散落著破損的麻袋包,鐵鍬,鏟子,零散工具,上面都蒙了一層硝石火藥燒灼過的焦痕。
“你們他媽搞什麼,怎麼回事兒,都怎麼搞的!!!”邵鈞暴躁地吼。
邵鈞沖上石頭堆,翻那些破爛兒,眼角一掃,瞅見一只黑布鞋。
厚底黑面的布鞋,內聯升老店出品,鞋底都燒穿了,焦黑焦黑的,在灰白色的石堆上極醒目,刺眼……
邵鈞拾了羅強的鞋,站在石頭堆上茫然四顧,渾身發抖,聲嘶力竭。
“你們干什麼吃的!”
“人呢,老子隊里的人呢!!!”
“啊!!!!!!!!!!!!!”
邵三爺平生第一次有種沖動,想要拿刀砍人。
他手里要是有一把刀,真能掄圓了照著周圍一圈人腦袋砍瓜切菜。
終于明白當初在西四大街上,羅強為啥能連自己命和前途都不顧,就為他爸爸和他家小三兒,掄著角鐵和三棱刀與人鏖戰。
自己最在乎的人,受委屈了,受傷害了,鹽打哪咸,醋打哪酸,遇上這種事,不暴跳的那還是爺們兒嗎?
邵鈞當時那心態就是豁出去了,誰讓羅強吃苦受罪了,他絕對能找人拼命。
幾個工頭正焦頭爛額著,估算耽誤工期的損失,瞧見穿制服的來了,回了一句:“沒事,沒大事兒……”
“……”
邵鈞怔怔地盯著那幾個人。
“……沒你媽/逼的大事兒!”
邵鈞額角的青筋爆起來,脫口罵娘。
“死人了是嗎?什麼算大事兒?”
“人命不是大事!我操/你祖宗!!!!!”
他沖上去揪那個工頭的衣領子,一拳掄上去……
他在這兒急赤白臉地拉扯著,旁邊兒一群人圍著勸解,別打,犯不著的,沒事兒,根本就沒死人!
做工的犯人們臨時安頓在工棚里休息,外圍有數名武警端槍警戒。
邵鈞急吼吼地跑進去,一個一個扒拉那一群滿腦袋掛著石頭渣子灰頭土臉的人,沒找著羅強。
“我們隊的人呢?……我們那幾個人呢?!”
邵鈞團團轉。
這一回,是真嘗著了牽掛的滋味兒。心里藏著個大活人,有一天那人突然從自個兒眼前消失了,一路追都追不回來。這一路哪怕跑到天邊,也得把人追回來,拿鐵鏈鐵索拴起來,不準再亂跑了……
邵鈞心里急,惱火,委屈,揪心,恨羅強恨得牙都疼了。
在場管事兒的和犯人們七嘴八舌議論,邵鈞后來才整明白是怎麼一回事。
那天,施工隊上進度,上了大型挖掘機,要炸山開石頭。
工頭拉了一車炸藥雷管等爆破工具,拉到山腳下。那車炸藥是小工廠假冒偽劣的三無產品,不知怎的,出問題了。
當時幾個犯人正在裝卸炸藥包。不遠處,羅強費力地推了一車石頭,沿著小土路走過去。
炸藥和麻袋包中間濺出火星,濃烈恐怖的硝石氣味撲鼻而來。
“不好,要炸,快跑!跑啊!!!!!”
雷管轉瞬間就爆炸了,小推車、手里的工具被震上天,煙塵鋪天蓋地,爭先恐后涌入鼻孔和口腔。
漫天的碎石粉渣蓋下來,地上炸出一個坑,幾乎把羅強半個身子陷下去……
羅強掙扎著往外爬,跑,吼著其他人快跑。
有人被瞬間強大的氣浪掀翻,震暈過去,沖擊波震癱了半徑五十米之內所有的人,在地上翻滾。
有人身上被火舌燎著了,衣服“噗”、“噗”地冒火,一眨眼的功夫,就燒起來了……
羅強扭頭一看。
他顧不上炸藥再次爆炸的危險,沖回去,拼命往外拖身上著火的那個人,把人拖出爆炸的波及地帶。
火舌撲面而來,幾乎舔到他眉毛,腦門熏黑了一層。
“救命,救命啊!……啊!!!!!!!”
著火的人拼命扭動,掙扎,一雙眼與羅強對上,極度驚恐凌亂的眼神混合著求生的強烈欲/望,痛苦地嚎叫。這人正是他們一大隊三班的班頭賴紅兵(老癩子的大名兒),剛才搬炸藥包被氣浪掀過來的。
“打幾個滾,打滾把火滅了!”
羅強吼著。
羅強順手拎起一條破麻袋,拼命撲打這人身上的火,往上蓋土,拍打,把吐著紅信子的火苗撲滅……
驚心動魄的幾分鐘,所有人都呆了,都沒反應過來。
生死一線,求生是本能,都忙著自顧逃命,誰顧得上誰?
能不能撿回一條命,也就是那幾分鐘的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