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邵局當時腦子里想岔了。他朝另一個方向想了,兒子整天跟這些犯人混,難免與其中某些人稱兄道弟,羅老二樹大根深,有人有錢有勢,在牢號里上下打點,邵鈞這是拿了對方生意上的好處?……
邵鈞反而輕松篤定了許多:“我現在都明白了,就這麼個事,不至于的,我就不信羅老二還想怎麼著我!”
“爸,羅強跟您有梁子,不對付,我想把這個扣兒解開。”
邵鈞心里這麼想的,就算將來不在一處混,倆人再回不到從前的哥們兒義氣,也要跟羅強把話說明白。
他就想問羅老二一句話:你為了羅小三兒你心甘情愿自首入獄,你現在能為另一個人改造從良重新做人嗎?
在一條道上蹚那麼久,你還愿意回頭嗎?
在事業上,邵三爺跟他爹是一路,也算個公安世家,可是在感情上,他已經無法抗拒地偏向羅強。一個身子騎在黑白兩條道上,仿佛兩股力量撕扯著他,揪著他的心,快要把人扯成兩個瓣子。
羅老二親手做下的那些案子,哪一條都夠判他好些年。這種人認罪伏法是天經地義,邵三爺覺著國法沒錯,他爸爸也沒錯,錯在羅強,這王八蛋當年也在年少沖動的年紀,一朝走錯了,坐牢是自己選的一條黑路。
他現在就是陪著羅強走這條路,他陪得也心甘情愿。
用十五年能改變羅強這樣一個人嗎?
如果改變不了,就陪他十五年,又如何?
邵鈞在廠房里巡視,從胡巖身旁走過。
小狐貍今天郁郁寡歡,一早上沒說話,魂兒都跟著他家老大飛去采石場了。
胡巖從眼睫毛下瞟邵鈞,倆人誰心里都不爽,互相較勁似的瞪了一眼。胡巖固執的嘴角似乎是在說,邵警官我知道你看我不順眼,看我不爽你調我走,你把我踢出去啊,你咋能讓強哥走?你為啥不攔著他,去那地方吃苦?!
胡巖原本也跟著舉手,申請去挖石頭,施工隊的頭兒直接把這小子給斃了,就你這小矬個兒,細胳膊腿,還沒那鐵鍬把子粗呢,你是能鏟石頭啊還是能扛大包?
胡巖收好工具,站起身排隊去吃中午飯,從邵鈞身邊兒過,用蚊子聲哼道:“邵警官,我耍單,您也耍單呢?”
邵鈞眼一斜,嘴也橫著:“皮癢了你。”
狐貍仗著那點小聰明,特愛多嘴,邵鈞有時候恨得牙床子上火,等著的,這小崽子早晚死在他那張賤嘴上!
邵鈞中午從獄警小灶里盛了一大勺紅燒帶魚,帶著漂亮的紅色醬汁。
京津一帶的人都好這個重口,做菜喜歡狂擱糖鹽醬醋,顏色濃艷,口感濃郁爽烈。邵小三兒從小愛吃魚,別人都嫌帶魚腥,邵鈞覺著那就是魚的香味兒。
捧著飯盆走在辦公樓樓道里,幾個同事急匆匆跑過去,樓道里有人打電話,焦急喊著什麼。
“什麼?這他媽才干幾天?他們怎麼搞的?”
“我就說咱們監區的人不去干那個!都他媽拿人當牲口用的!”
邵鈞扭頭問了一句:“咋了?”
同事神情焦躁地回道:“采石場忒麼出事兒了,炸死人了!”
邵鈞驀地驚呆:“啥?……怎麼會!”
那同事是專門分管這方面業務的,正撮火著,沒好臉地說:“能不出事兒嗎,都什麼年代了還整那質檢不合格的土炸藥,都他媽不拿犯人當人!”
“他不拿犯人當人沒關系,可這人是咱們隊的人,真出了事兒還不得咱們挨批被調查,監獄里每次死傷個把人,上上下下查個底兒掉!”
邵鈞腦子里嗡得一聲,耳鼓瘋狂地鳴叫。
“你說,誰給炸死了?……咱們隊的人?”邵鈞抖著聲音問。
“我他媽也不知道!我得趕緊聯系清河醫院派人去看一趟,他大爺的!”同事摞下一句,急匆匆跑了。
邵鈞端著飯盆呆立,站在昏暗的樓道里,樓道盡頭透亮的小窗在眼膜上凌亂地晃動。
一大隊自愿去采石場做工的犯人,一共就仨人。
其中一個是羅強。
誰炸死了?
你說誰他媽的炸死了?!
那天,邵鈞連辦公室都沒回,直接從樓道里沖出去的。
他身后的樓道里扣著一只打翻的飯盆,他最愛吃的紅燒帶魚,一口都沒來得及吃上……
“噯?少爺,您哪兒去?今兒不是你值班嗎?”
身后有人喊他。
“采石場出事兒了我得去看看!……我必須去看看!!!”
邵鈞頭也不回,瘋跑出去,臉都白了。
建工集團的施工隊,幾乎每年都從清河農場招臨時工,犯人價格低廉,手腳利索,肯吃苦,又是身材健碩腿腳粗壯的老爺們兒,所以他們喜歡用犯人。
從監獄系統的角度講,領導也樂意承接這種活兒。現在各個監獄都搞自主承包,私營搞活,利用各種渠道給自家單位玩兒命創收。業務收入不僅作為犯人的工資,也關乎獄警們的獎金津貼,各種效益上的好處。
當然,同事們也都傳,施工隊負責人跟監獄長聽說是遠房親戚熟人,私底下指不定從中賺到多少好處。
在這個經濟飛速發展瘋狂拔高GDP的年代,建筑行業也是現如今最黑心最暴利的行當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