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代孩子吃的冷飲,分好幾個檔次。三分錢的冰棍有兩種,紅果和小豆的;五分錢的冰棍是巧克力的;一毛二就可以買個奶油雙棒,兩毛錢才能買一個北冰洋的小碗,拿小木片(kuai)著吃的那種。
羅小三兒抹著滿嘴的冰激凌奶油湯,咂砸舌頭,有點兒不好意思了,遞過去:“哥哥吃。”
羅強特有范兒,下巴一橫:“你吃。”
羅小三兒:“哥也吃。”
羅強說:“我在學校吃過了。”
羅小三兒把小碗吃完了,十根手指頭都舔得干干凈凈,簡直太好吃了。小碗太貴,他爸爸沒給孩子買過這個。
小三兒(kuai)完冰激凌的小木片,羅強拿了叼在嘴里,含著嘬,嘬那上邊兒的奶油味道……
羅戰兩三歲、剛能利索說話的時候,特別喜歡說,嗓門還賊大,就喜歡聽大人夸他。院里的大爺大嬸沒事兒就逗他:“三兒,來給咱們說一個!”
羅小三兒背著手,眼珠子一翻:“……逗你玩兒!”
馬三立相聲里特有名的一句,逗你玩兒,羅戰從電視里學的,活學活用,逗全院的大人玩兒。
大嬸問:“三兒,喜歡你爸爸嗎?”
羅小三兒點頭:“喜歡!”
大嬸:“喜歡你哥嗎?”
羅小三兒樂:“喜歡!!!”
大嬸:“你最喜歡誰?”
羅小三兒嘬手指頭,一撇嘴,昂著下巴:“最喜歡……最喜歡哥哥!”
大伙都知道羅戰說的是誰,他那表情,那姿勢,那吊兒郎當撇下巴的橫勁兒,都是學他二哥的。
羅強推門出來,拿鐵鉗子從煤堆里杵了一塊蜂窩煤,斜睨著小三兒,特別酷,其實嘴角早就抿出笑模樣,心里得意著。
羅強后來把羅小三兒夾到胳肢窩底下,扛進屋,丟到大床上,撲上去摁住……
“你最喜歡的是誰?說一個。”羅強逼問。
“最喜歡,哥哥!”羅小三兒滿床撒嬌打滾。
“再說一遍,最喜歡誰!”羅強撓小三兒的癢癢肉。
“哥哥!……哥哥!……”
羅小三兒咯咯笑個不停,四只爪子摽在羅強胳膊上耍賴……
小男孩都喜歡玩兒槍,新鮮,刺激。羅戰也有他的小手槍,二哥送給他的。
百貨商場里的玩具太貴,買不起,羅小三兒每次都蹲在柜臺邊,眼巴巴地貼著玻璃看。
羅強就拿木頭削成槍的形狀,再拴幾圈鐵絲掰出扳機的樣子,小三兒可喜歡了。
羅強跟那小屁孩說:“等以后哥有錢了,送你一把真槍。”
有那麼一天,大周末的,羅爸爸騎車帶著羅小三兒,去中山公園和勞動人民文化宮玩兒,看個菊花展。
羅爸爸為了帶小三兒方便,在他那自行車后架子一側安了個鐵皮小斗,專門裝孩子的。這也算是那年代大街上的特色,很多接送孩子的爸爸,自行車都帶這麼個小斗。
看完菊花展回來,走到大街上,碰見了機關大院的那幫“戰車隊”。一群大院出身的小青年,混子,每人蹬一輛自行車,嘴里叼著煙,車把上插兩把刀,在街邊群集,瞭望。
玉泉路、百萬莊那邊兒,有好多這種軍隊和機關大院,每個院都有一批混子。這些上中學的孩子,正值身強體壯精力旺盛的年紀,有火沒處泄,平時成群結隊在外邊兒混,四處尋釁找茬,沒事兒都能給你找出事兒來。
那天,就是因為羅小三兒不懂,好奇,不認識那幫人,坐在他的漏斗小車里,扭頭盯著看了幾眼……
那伙人里領頭的叫陸炎東,人稱“東哥”,是個念高中的孩子。家里住百萬莊軍區宿舍大院,平時特牛逼,稱王稱霸,國家主席都不放在眼里。
羅小三兒多看了陸炎東幾眼,在他們看來,這就是挑釁,“犯照”。
陸炎東騎著車就沖上去,一把別住羅爸爸的車頭。
“看啥?看啥你?!看你大爺的!”陸炎東罵。
“我們沒看你。”羅爸爸說。
“我說看了就他媽看了!丫的誰他媽讓你看了!”陸炎東不依不饒。
現在說起來,當時確實是無聊,蠻橫找茬不講道理。
那個年代京城各大院出身的混子,就是這麼一幫小孩。文/革十年武斗流傳下來的暴虐傳統,在年輕人心里埋下野蠻暴力與桀驁不遜的種子,扭曲了整整一代人的靈魂。
羅爸爸的自行車讓人掀翻了,拆了。羅小三兒從車斗里爬出來,小臉花花的,嚎哭聲響徹好幾條胡同。
羅強那天是聽見哥們兒報信,從大雜院里飛跑出去,后腰別了一把鏈子鎖,手里一根扎蜂窩煤用的鐵鉗子。
羅家大哥在勸架,求人家:“我們沒看你們,別打,讓我們走吧……”
對方就是沒事兒閑得,在大街上“抖份兒”,撿個軟柿子捏固捏固,原本也沒想真怎麼樣。
陸炎東踹了羅爸爸兩腳,羅小三兒抱頭哇哇大哭。羅強遠遠地一眼瞧見,一根鐵鉗子刮著地走過去的。
“丫挺的,別打我爸。”羅強冷著臉。
“操性了,你誰啊?”陸炎東瞪眼。
“別動我弟。”羅強一把抱過委屈嚎哭的羅小三兒,摸摸頭,摸摸身上,確認沒傷著,把小三兒擱到樹坑后邊。
“老子就動了,怎麼著吧?!”
“麻利兒給我滾蛋。”羅強說。
“□媽/逼!”陸炎東沖上來飛踹羅強。
“你媽/逼。”羅強眼底殷紅,沒有表情,低聲罵完這句,提著鐵鉗子就掄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