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那天羅強特別安靜,特別認真。
邵鈞無數次眼角瞟過羅強的臉。羅強站在七班的排頭,喊口令的神情特嚴肅,報數嗓門很大,吼得七班那一排小崽子一個個兒也緊張,胸脯挺得板直,一個數也沒喊差,一個步子也沒邁錯,齊步是齊步,正步是正步的,做操的一招一式,特別規范賣力。
七班的崽子也是因為剛換上這位厲害的班頭,正處于戰戰兢兢的適應期,都怕二九四怕著呢,誰敢不好好表現?誰敢滋毛炸刺兒?
羅強跟班里的人事先把話說在前頭:“大伙也知道了,從今往后,我是這個班的大鋪。你們以前看我順眼不順眼的,只要你在這個班待一天,你聽我的話,我負我的責。你樂意叫我一聲大哥,老子就樂意認你這個兄弟。”
“之前那些炸炸哄哄的爛事兒,過去了,我沒看見,我也不掛心。從今往后,大家是一個號的兄弟,別讓外班的人瞧咱們七班的人慫,不給勁兒,獎狀啊優秀啊都是別班的,背處分啊炸號兒啊都咱們的?咱別讓人瞧不起。”
“這回國慶匯報演出,能不能演好!”羅強吼了一嗓子。
“能演好!!!!!”七班的崽子們一個個兒狠狠地點頭,繃得倍兒直,小腿肚子哆嗦著。
那天的國慶演出,一大隊表現出色,最終在監區評比里混了個優秀。
上邊兒視察得很滿意,下邊兒做工作的也松一口氣。監區長后來開總結會的時候還特意提了一句,“某些隊伍,某些班,平時經常小打小鬧,在班級管理上比較有‘個性’,是吧?但是呢,在關鍵時刻,表現出了高度的集體主義精神,良好的組織性紀律性,因此還是很值得表揚的,比如,那個一大隊,那個七班,沒錯,就是你們七班……”
巴拉巴拉巴拉……
羅強蹲在底下,靜靜地蹲著,心不在焉地聽監區長白呼,眼神瞟著不遠處站的邵小三兒。
邵鈞一只手背在背后,另一只手從制服褲兜里伸出來,悄悄地,給羅強伸了一個大拇指,表示三爺我很滿意。
羅強伸手摸摸自己的腦瓢,跟邵鈞眨了個眼。
羅強這一回,是賣邵三爺一個面子。
就臺上那幫領導,羅強diao那些人?一個個兒腆著大肚子,褲腰帶都快撐爆了,戴著黑框大眼鏡,腕子上再戴個名表,一群“表哥”,坐在主席臺上居高臨下指指點點再拍兩下手……就那些人,太他媽操/性了。羅強老老實實表現,不是給那些人看的。
他確實就是為邵鈞。上一回收拾了鄭克盛,讓邵警官跟著挨批,背黑鍋,羅強心里有點兒過不去。
他不是個不知道感恩戴德的人。恰恰相反,羅強混這條道的人,講的是義氣,知恩圖報,以德報德,以怨還怨,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
邵鈞在羅強最難的時候,給過他兩個饅頭,給他買吃的,把他從小鐵籠子里撈出來,送到醫院里去治傷,給他調監,還逗他扯淡解悶兒……
邵鈞攔著監區長不讓調刑偵隊進來,把老盛斷手的事給糊弄過去了。抓不著真兇,當值管教就要承擔管理疏漏的責任,邵鈞那時候說,“責任我擔”。
邵鈞還讓他做了七班的大鋪,沒算計他、糟踐他。
這一筆一筆的,羅強都記心里了。
羅強這種人,說到底也“小氣”著呢,絕對不吃虧。他不會隨隨便便對一個人掏心窩子,他想著要誠心對待的人,一定是曾經對他好過的人。
羅強沒想到的事兒還在后頭。
那天三監區開完總結大會,犯人們從放風空場上站起來,抖了抖蹲酸麻的腿,排著隊回來。
每個大隊有自己一間小活動室,每晚大家伙坐在一起,看《新聞聯播》和娛樂節目。
播音員念完“謝謝收看”,電視上開始放天氣預報,邵鈞忽然想起啥事兒,走過來把聲音擰小了。
“《星光大道》今天決月冠軍啊!邵管!……”
刺猬眼巴巴地哀嚎。他以為今天管教不給他看節目了,每個周末就指著這項娛樂活動了。
邵鈞拿手一指:“你先閉嘴,有你的節目看。”
邵鈞挺嚴肅地板起臉,背著手:“就是跟大伙說一下兒,這回國慶節隊列匯報演出,咱們大隊集體表現優秀,拿了標兵,表揚一個,大伙呱唧呱唧!”
底下人噼里啪啦拍著手,都挺高興的,邵鈞又說:“每個班都沒掉鏈子,都挺給我爭氣的!那我也意思意思,提前把這月底的獎金透支了,明兒我自掏腰包,給大伙來一頓羊肉怎麼樣?!”
這回底下人全瘋了。
羊肉啊!監獄里一般哪給吃羊肉啊,過年也不能給啊!
倒不是因為羊肉有多貴,不只是成本的問題,而是羊肉這種東西,說白了,上火,壯/陽。監獄里本來就生活清苦,一幫大老爺們兒湊一起見不著女人,平時就跟在火上干烤似的自己搓互相搓都搓不掉渾身上下那一團火,再吃羊肉那不是火上澆油嗎!
所以食堂才給他們每天吃清肺敗火的冬瓜、蘿卜、白菜……
可是北方爺們兒誰不喜歡吃羊肉?都饞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