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煩歸煩,二九四這種人,萬一當天抽風了,在隊伍里跟領導炸刺兒,把領導惹毛了,這可就把咱邵三爺的臉丟到全市了。
邵鈞問:“你真想回七班?”
羅強反問:“不然你把我塞哪兒合適?”
邵鈞心里也明白,這二九四還只能去七班,因為只有七班的大鋪空了。把這人塞三班,他一準兒跟老癩子掐起來;塞到五六八班,他早晚把五六八班的大鋪一個一個滅了。
這樣的人,你要管他,你要讓他服,只能先把他扶到他應該待的那個位置上。每個牢號五個上下鋪位,靠門靠洗手間的位子是差位,無名小輩新犯人睡的。而最靠里靠窗那個床的上鋪,是每個班的班頭、大鋪。
那才是二九四應該睡的位置,邵鈞心里清楚,其他隊長管教都清楚。
邵鈞歪頭問:“我能再信你一回嗎?”
羅強抬著下巴,嘴角浮出想要耍賴的意味:“我饅頭吃膩歪了,我要是演好了,你給我發零食嗎?”
邵鈞嘴上這麼說,心想就這號人二踢腳似的爆脾氣,我能信嗎?
你三爺爺要是再冒傻氣,就真成了饅頭了。
他第二天下班,飛車趕回城里,開得飛快,一大早兒直奔市公安局。
他敲開局里檔案科一個熟人的辦公室,找對方幫忙。
邵鈞壓低帽檐,還一個勁兒解釋:“我爸不在吧?……沒有沒有,不在正好,我不找我爸,我就找你……麻煩你幫我查個人。”
那人一看,這誰啊?這邵國鋼的兒子,立刻就擱下手里活兒不干了,幫他查。
公安局抓捕歸案的嫌疑人,建有內部檔案,要密碼的,只有內部人士才查的到。
邵鈞平時從來不進這座大樓找他爸,也不樂意碰見熟人長輩,還得打招呼。這次要不是為了查這個,他才懶得跑一趟呢。
他其實問過正主兒好幾次,二九四就是不說。倆人跟較勁似的,你不是能查麼,你有本事查啊!
邵鈞在內部資料里檢索了一圈兒,把最近幾年的全查了,竟然有十幾個“周建明”,最后終于找著那個強/奸犯。這人快五十歲了,媳婦跟人跑了,五年前在北京落網,判了十五年,押回當地監獄服刑,根本就沒去過清河。
檔案科這人特熱心,想拍邵公子馬屁,問:“你要查的人叫啥名?你坐著,我幫你查,查到告訴你。”
邵鈞聳肩:“我也不知道叫啥,我就認他長相。”
“犯的什麼罪?”
“二九四。”
邵鈞突然問:“去年你們辦的涉黑□刑事案件,最大、最高級別的案子,都抓的哪幾個人?”
那人皺眉說:“你是要找那幫人?抓的最大的就三個……譚,李,羅,你查哪個?”
邵鈞定定地看著對方的眼,腦子里過電影似的閃過那天在三里屯高檔鴨店里,服務生說過的話,“這幫孫子,都是讓咱羅總操剩下的”。
邵鈞幾乎已經篤定了……
他手指甚至有些出汗,快速打出那個名字,按下“確定”。
這回嘩啦一下搜出來五十幾個同名同姓,橫跨改革開放以來歷屆領導班子的大大小小各次嚴打。邵鈞就好像腦頂上裝了一盞指路明燈,一下子就點開他要找的那一頁。
一張高光正面清晰的新犯標準大頭照,忒熟悉的一雙濃重眉眼,目光像帶銹的釘子幾乎扎破屏幕。
羅強。
三十九歲。
戶口所在地北京市西城區廠橋派出所。
二零零五年被公安機關依法逮捕。二零零六年以組織和領導黑社會罪、非法持槍罪、非法販賣運輸槍支彈藥罪、尋釁滋事罪、聚眾斗毆罪、故意傷害罪、行賄罪、非法經營罪……等等數罪并罰,判處有期徒刑十五年。
16
16、正名 ...
第十六章正名
金秋十月,微藍如洗的天像一只透亮的蛋殼,罩著城外荒郊這片純白色的廠房。
監獄大鐵門上打出歡迎領導視察的條幅,廠區和生活區到處懸掛著“喜迎國慶感謝政府感恩社會”、“認真學習努力改造重新做人”之類的大標語大橫幅……
那天,長駐清河監獄的全體幾千名囚犯站在大操場上,規規矩矩地排好隊,舉行升國旗唱國歌的儀式。
也是那天,一大隊作為三監區的標兵隊伍,在領導面前做了一場完整的隊列演練和軍體操表演。
邵鈞從來沒像那天似的,那麼緊張。臺上不就是司法部下屬監獄管理局幾個領導嗎,大部分人還沒有他爸爸官大、級別高,更不如他姥爺當年——可是他真緊張。
他站在一大隊排頭,指揮隊列,他側后方一步遠的地方,站的就是羅強。
邵鈞那天一直亂七八糟有的沒的瞎琢磨,羅強這脾氣性子,靠不住,羅強遲早要炸,這人能熬過升國旗唱國歌幾分鐘之后就得抽。
他腦海里閃過無數種可能性,羅強可能會在他要求全隊報數的時候扯開嗓門罵街,可能甩開步子一腳踢飛眼前的一盆菊花踢到主席臺上砸翻領導的茶杯,甚至可能在做操的時候直接薅住他身后某人的衣服領子一個過肩摔然后整個隊伍形式大亂打成一團哭爹喊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