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老盛也有人探監,來了個年輕的,光頭,身上有刺青,一看也是道上混的,給探監室的值班警察塞了一條煙,跟老盛埋頭聊了足足有一個小時。那人給老盛伸了五個指頭,老盛神情詫異,考慮了一會兒,點了頭。
五個指頭就是五噸,道上說五千塊的意思。老盛從探監室回來以后,臉色就不太對頭,沉默而閃爍。
羅強和老盛對視了一眼,眼光都冷冷的,就好像啥也不用說了,霍然都清楚了對方的真實底細。
邵鈞那晚在監看室里值夜班,也沒閑著,從圖書室搬了厚厚的一大部《刑法》。
他飛快地翻閱,翻到他要找的那頁。
嘎嘣嘎嘣地嚼著鴨脖子的脆骨,咂著被花椒麻得抽搐的嘴唇,邵鈞喃喃地:“操,真可以的……”
《刑法》上清楚明白地寫著,第二百九十四條,組織和領導黑社會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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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三里屯的前老板 ...
第十一章三里屯的前老板
邵鈞值完了一個二十四小時的班,后兩天都是輪休。
他一大早從廚房路過,叼著根兒油條出來,去辦公樓車庫拿車,路過大操場,目光掠過一隊又一隊出早操的犯人。
下意識地,他的視線在隊伍里捕捉到二九四,對方恰好也在看他。
羅強嘴角輕聳,似乎是在說,好吃嗎?昨晚熬夜吃爽了?
邵鈞瞇著眼睛,其實是在想,那身板,那氣勢,丫確實像“二九四”。
邵鈞抽空給邵國鋼打了個電話,沒一句客套話,開門見山。
邵國鋼正忙著去開會,聲音沉沉的:“鈞鈞,你問這個做什麼?”
邵鈞說:“我們大隊的犯人,我不應該問嗎?”
邵國鋼:“你多久沒給爸爸打電話了?有一個月嗎?……你打電話有別的事兒嗎?!”
邵鈞:“……”
邵鈞脾氣也不順:“那個周建明,根本不是奸/淫幼女進來的對吧?他檔案是錯的,還是你們局里造假來的?這人以前到底干啥的?你們怎麼把人抓進來的?怎麼審的!”
邵鈞這話問得著實不太客氣,如果他每次都心平氣和,好好地問,也不會是這麼個情勢。
邵國鋼嚴肅地說:“這個人是什麼人,你不用問,你們好好地管理,盯好了平時跟他接觸的人。還有,每次他的自檢和揭發材料,都要嚴格審查。這些我都跟你們監區長交待過。”
邵鈞一聽就氣不打一處來,這意思就是覺得他邵三爺不重要,直接把他跳過去了,把他蒙在鼓里。
“你跟監區長交待了,可你沒跟我交待!我是他們七班的管教,這人每天在我手底下晃,結果我都不知道他到底干什麼的!”
“是我第一天當著他們班所有人的面兒,說他犯了那啥啥事兒來著,全三監區所有人都知道了!……結果我給人家說錯了?冤枉人家了?這以后大伙知道了真相,我不是一大笑話麼我!”
邵國鋼:“鈞鈞,今天回家。”
邵鈞:“……我忙著呢。”
邵鈞回想起他那天早上給二九四遞饅頭,還煞有介事地開導教育說,你知道獄友們為啥集體排擠歧視你,你自己清楚,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啊,你后悔了吧,你醒悟了吧,以后別干那不地道的事兒了,不像個爺們兒,巴拉巴拉巴拉……
二九四倆眼兒一翻,淡定地說,饅頭,您再給來倆。
邵鈞覺得自己當時在對方眼里一定就像白癡,腦袋是饅頭餡兒的。
他之所以跟他爸爸耍了脾氣,最重要的原因,是知道這事兒跟公安有關。周建明的身份證在他手里,這是監獄里的例行公事,犯人的身份證都由管教保存。那張身份證上確實寫著“周建明”。以邵鈞科班畢業相當靠譜的專業素養,他用手踒了兩下仔細看了看就看出,這是一張“真”身份證。
身份是假的,身份證卻是真的,市公安局蓋戳簽發,二九四這家伙的身份明擺著是被公安“套牌”了。
還給套了個強/奸犯的牌,這幫公安當初得有多恨這人啊,抓捕過程肯定不太順吧……
邵國鋼那天去到北郊的軍區首長大院,讓門口的警衛通報,進到里邊兒,才見著邵鈞。
小樓后身的花園里,顧老爺子蹲在那里,專心致志地侍弄他那幾十盆花花草草,親自澆水,灌肥料。
邵鈞在花園里折騰那個紫藤架子,搖晃出一地的花瓣。他小時候就喜歡爬那個架子,爬到上邊兒下不來然后哭著等人撈他,從小就是個又能鬧又會哭的小孩,整個大院出了名兒的。大院里的后勤干事和警衛員們一說起來就是,老政委家的小鈞鈞,今兒又把自己吊陽臺欄桿上了還是掉水溝里了,又蹲在那兒嚎呢,嗓子都嚎劈了,哭一天都不帶喘個氣兒,死寧死寧的脾氣,他不累啊!
邵鈞在京城公子哥兒圈子里能排上一號,不是因為他爸爸那個局長,而是因為他姥爺。顧老爺子早就退下來,手里沒什麼實權,卻仍然是大院里德高望重受人尊敬的老人兒。
邵國鋼走過去,跟老爺子點點頭:“爸。”
顧老爺子看了一眼,背著手,走了,不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