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當年羅老爺子一拐杖抽在羅強半邊臉上,打出血了,眼角都打裂了。
羅爸爸氣得渾身發抖指著羅強說:“你就混吧,你禍害,咱家怎麼就養出你來!你干得都是啥啊?!造孽啊!你將來這是要槍斃的你往后咋辦!”
“你自個兒不走正道,你把你弟弟也帶壞了!那是我兒子!那是你親弟弟啊!……你把我兒子還我!!!!!”
羅戰高中輟學,跟羅強混道上,歌廳,臺球廳,網吧,后來開了娛樂城,高級會所,地下賭場,生意越做越大。
十多年了,倆人沒怎麼分開過,后腰各別一把砍刀,打架親兄弟,上陣一家人,汗夾著汗,血融著血,肩挨著肩……
有錢一起賺,一起揮霍,酒肉聲色,意氣風發。
這回兩兄弟一道判刑,卻偏偏沒有關押在一處,這麼多年,第一回要分開,一分還要很多年,見不著面兒。
羅強不在乎。他不在乎自己住哪個牢號,有沒有人遞給他饅頭吃,同牢獄友待見不待見他,有沒有人要算計他、刷洗他,他甚至不在乎這幫人喊他羅強還是周建明。他是什麼人?他怕這些?
老子叫啥名兒都一樣收拾你們。
可是小三兒第一回坐牢,一判就是八年,過慣了胡天胡地恣意逍遙的日子,習慣了有哥哥寵著,罩著,一人能行?能吃這個苦?
餓了有人給他遞饅頭嗎?
同牢的人要整他逼他刷洗開飛機抱馬桶,他能扛得住嗎?那時候誰能幫他一把?
羅強腦子里一晃而過某些刺眼的場面,有人要是敢動羅小三兒,欺負著他的寶貝弟弟一根汗毛,他砍人剝皮挖眼珠子的心都有。
羅強問羅涌:“老頭子咋樣了?”
羅涌說:“還那樣兒……去醫院瞧,醫生都不收,說年紀大了,不敢開刀,讓保守治療,就在家養著……”
羅強想了一會兒,說:“錢夠嗎?用錢的話,我還有幾個兄弟能靠得住。”
羅涌搖頭,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羅爸爸當年說過,絕不花這個孽子的一分錢,不住這個孽子的別墅,不坐他的車,不跟他一起過,不見他,老了死了扔在路邊兒都不用他埋。
這話羅涌不能當面說出來,怕羅強翻臉掀桌子。
羅涌多多少少還是有些怕他家老二。他別看是當大哥的,他管不了這個弟弟,他只能管自己,老實巴交面朝黃土大半輩子,人到中年還得屁顛顛地給倆弟弟送牢飯。
羅強也極少開口叫“大哥”,連名字都不叫。這人活得孤獨而冷漠,在外人眼里,這種人就是沒心沒肝,六親不認。他只認他的生意,他的房子車子和錢,他手里的槍,砍刀,他肩膀和胸口上一條條深刻的傷疤,他腔管子里流的沸騰黏稠的血……
他只認那條道,一路走到黑,直到狠狠地撞了南墻。
羅強扛著棉被,拎一筐蘋果,跟春運趕火車的似的,從操場邊兒走過。
他忍不住看向操場上的一群人,目光仿佛是下意識的,瞄向那個手拎大檐帽兒、光腳站在水泥地上跑來跑去的人。
放風時間,沒有家屬探監的幾個犯人正在自由活動,閑得,踢毽子玩兒。
過分劇烈的體育活動,監獄里有限制,所以一群大老爺們兒只能搞搞這種娘們兒的游戲。
邵鈞也在,警帽兒拿一根手指勾著,皮靴子都脫了,光著腳踢。
一大隊的犯人都喜歡邵鈞,一部分原因也是邵三爺樂呵,邵三爺愛玩兒。平時戴起警帽兒扎著腰帶的時候,這廝是一警察,訓人的時候嚴肅著呢,上思想教育課的時候站講臺上也吆三喝四、人模狗樣兒的。玩兒起來的時候,特瘋,跑到隔壁村兒上樹偷個桃兒、或者溜到哪個監號先挨個兒發煙然后扎一堆熱鬧地打牌,那簡直是常事兒。
一圈兒五六個人,拉開距離,邵鈞啪一腳把毽子踢到三米高,待落下來,突然腳腕一抖,瀟灑地掃給旁邊兒,看著別人手忙腳亂地接,他在一旁得意地傻樂……
邵鈞瘦,腰靈活,腿反應快。他以前踢毽子純屬是意圖跟這幫犯人拉感情,套他們的話,后來玩兒上癮了,踢得好,又喜歡顯擺,時不時露兩手絕的。
襯衫因為往復的動作而拽出了褲腰,松松散散的。
制服褲子包在屁股上,褲腿直拖到地,一雙腳特別白。
明亮的陽光,給邵鈞的臉和手臂鍍了一層毛茸茸水霧朦朧的金邊兒,樹影和人影萌動,年輕,帥。
等羅強意識到自己在盯邵警官,他其實已經盯很久了,盯著邵三饅頭的褲腰和兩只白腳,死沉死沉的行李扛在肩上,都忘了……
“你們看好了哈!”邵鈞認真又興奮。
邵鈞耍帥,跟另一個犯人對著踢,拿小腿橫掃,正著掃,反著掃,散打的功夫都使出來了。毽子噌一下躍過他頭頂,邵鈞半側過身,一個橫踢的動作膝蓋卻是彎的,大腿和腳腕擰出不可思議的角度用后腳跟把毽子踢了回去。
“漂亮!”
場邊兒幾個看熱鬧的起哄,拍邵三爺的馬屁。
邵鈞得意著,笑得露出一口白牙,平時特成熟的那張條子臉,難得露出某種單純的歡樂,很真實甚至傻乎乎的樂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