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所有的人都聽見武警的槍栓聲,視線齊刷刷地擺向門口,原本哄哄鬧鬧的娛樂室瞬時安靜下來,鴉雀無聲。
翹腳坐在凳子上指揮小弟打球的三班大鋪老癩子,不由自主地,把腳丫子放下來,坐直起來,那緊張得,簡直像迎候監獄長談話。
七班的幾個小弟,刺猬、狐貍他們,都放下手里的球桿子。
兩個管教暗暗地握住后腰上別的電棍,如臨大敵時候的習慣動作。
就連邵鈞自個兒都暗自繃直了腰桿,深吸了一口氣,莫名其妙地,心口砰砰跳了幾下。
羅強從外墻武警的槍口下收回兩道嘲弄的目光,回過頭,寬闊的脊背像山一樣遮住屋外的陽光,朦朦朧朧的身形從淡黃色的陽光中踏進來。
羅強的眉眼依然濃重,帶著毛邊兒的粗糙視線掃過全屋的人,沿著邵鈞的臉龐下巴迅速打了一個旋兒,重重地掠過……
娛樂室里經過短暫的沉寂,氣氛重新活躍起來,但是明顯與剛才不同。其他班吆喝叫喚的聲音收斂下去,透著一股子小心與忌憚。
刺猬摸著腦瓢走上前:“強哥!您可回來啦……”
他們班有個綽號叫狐貍的,從人縫兒里鉆出來搶上前:“強哥,再不回來我們都想您了——”
對面兒坐著的某個班里,有人起哄:“就你一人兒拼命想呢吧?想得每天晚上貓似的,趴窗口上叫/春兒!”
狐貍本名叫胡巖,因為那個勁兒,得了這麼個外號。胡巖朝那人不屑地一瞟,捉了羅強一條胳膊就挎著走,半個身子都黏上去,美不滋兒的。
他才無所謂旁人的閑言閑語,反正全監區的人都知道,一隊七班的那只小騷狐貍,這幾年心里就裝著羅老二一個人。
邵鈞不動聲色地瞪了狐貍一眼,其實是瞪狐貍摽著羅強的那兩只賤爪子,真忒麼賤。
他拿著手里的球桿兒,伏□,“啪”,干脆利落地一桿讓紅球落袋,抬屁股想走人。羅強已經放出來,看情形暫時不抽風了,邵鈞心里也踏實了。心里踏實,但是面兒上還沒找回來呢。
“強哥,給咱露兩手兒啊!”
“強哥,邵隊也在,比一場啊!”
羅強坐在凳子上,一只腳踩著凳面兒,歪頭挑釁似的瞅著邵鈞,眼神兒帶著勾刺兒,撩撥人的。
操,三爺爺怕過你啊?
邵鈞原本都要走了,又回過頭來,重新抄起球桿。
他夠著去打遠端的球,半邊身子伏在桌案上,一條大長腿瀟灑地往桌上一擺,硬制服長褲包裹的臀線呈現出小山丘似的弧度,修長的小腿翹在桌子外邊兒。
羅強盯著邵鈞的屁股和腿,瞇起眼睛,喉結滑動。
邵鈞拿他那雙風流吊梢兒的眼睛瞄了幾秒,又是很干凈的一桿,濺起幾聲掌聲。
羅強在稀稀拉拉的巴掌聲中霍然站起身,把胡巖摽著他的兩只手擼掉。
刺猬從兜里摸出一顆藏了好幾天的煙,從管教那里借了火,自己一口沒抽,巴巴地捧著煙遞給他家老大。自從心甘情愿五體投地地歸順了羅老二,這廝表現得徹頭徹尾就是一馬屁精,帶二十四響兒的。
羅強眼皮子輕輕一抹,示意刺猬自己享受去,刺猬這才樂呵呵地把煙塞到嘴里,吸了心曠神怡的幾大口。
羅強嘴里來回來去嚼著一片銀杏葉,品嘗著酸澀微苦的滋味兒,手持球桿,緩緩地低下頭。
眼皮下流出的兩道視線與邵鈞撞個正著,逗弄似的流連。
邵鈞失笑,胸口一陣憋悶。羅強腰間那只手輕輕一震,動作細微,“啪”。
沉甸甸的球撞疼了邵鈞的心口,掙扎抽痛的心隨著紅球一起,砰然落入網袋……
羅強昨晚兒也琢磨了一宿。他根本就不信邵小三兒結婚了。
不可能的,邵鈞不會娶媳婦,也不會離開清河。他就吃定他了,這輩子跑不了,甭想。
娛樂室里掌聲連連,一幫看熱鬧的人都過癮了,盡興了。
邵三爺和羅老二那天就跟摽上勁似的,連開了三局。
圍觀群眾明顯分成兩坨,后排都恨不得站在凳子上,扒著前邊兒的肩膀看。
“就剩倆彩球,強哥拿下,拿下這局!”
“你們別美,邵隊下一局肯定扳回來!”
“賭啥的?敢不敢賭?”
“你說賭啥?!”
邵鈞正琢磨球路呢,橫過來一眼,敢賭啥?這啥地方?
三班的一個人指著刺猬叫囂:“賭今兒晚飯,咱倆一人一根兒黃瓜!”
“敢瞧不起我們強哥?”刺猬毫不示弱,“我們七班賭一盆黃瓜!!!”
“我們老大要是輸了,我們全班的黃瓜都給你們班吃!”
邵鈞抬眼,看見羅強樂了。
羅強難得樂一回,杵著球桿,拳頭半握擋著嘴,眼角瞇出一片粗放的紋路。刺猬那小子,說的那句話有歧義,“我們七班的黃瓜喂你們吃”,明晃晃地占了三班那二傻子的便宜。
邵鈞看羅強樂看了很久,又有點兒發呆了,嚴重影響他拼臺的戰斗力……
倆人皆有意在眾人面前炫技,一桿又一桿讓人眼花繚亂,最終還是羅強技高一籌,三局兩勝。
羅戰往監獄里孝敬這幾張臺球案子,也是知道他二哥以前喜歡打臺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