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姑姑嬸嬸們和家里老人一起收拾著肉和菜, 邊收拾邊聊天。
廚房里的鹵肉味兒漫得滿院滿屋子都是, 油滋滋的肉香味兒饞得家里小孩兒一遍遍往廚房跑,直到能從鍋里嘗著肉了才算消停。
陳潮躺在奶奶家屬于他的這個小房間里, 漂上來的肉味兒卻不讓他覺得香, 反而很煎熬。昨晚吐了半宿, 這會兒身體在睡夢里還本能地覺得反胃。
夢里陳潮跟著陳爺爺一起出了海, 小小的漁船上,漁網和打上來的魚堆了滿船, 陳潮被擠得坐在個小角落,小船在海上飄飄忽忽地晃得陳潮直發暈。漁網上的水沾濕他的腿,陳潮嫌棄地往旁邊又挪挪, 有點嫌棄。
旁邊伸出一只細瘦的手臂,利索地把漁網往前推空出地方來, 笑得眼睛彎著, 樂樂呵呵地用眼神安撫陳潮。
陳潮聞到他身上的洗發水味兒, 帶著一點點橘子味兒的清爽味道。那若有似無的輕淺味道在這方令人窒息的漁船上實在治愈,陳潮下意識追隨著那味道, 細軟的長頭發被海風吹著撲上陳潮的臉。陳潮伸手拂開,苗嘉顏看看他, 問:“刮著你了?”
陳潮沒說話, 苗嘉顏于是用手上的皮筋把頭發綁了起來。
爺爺在那邊笑著說打了條好大的魚, 苗嘉顏綁完頭發高高興興地過去:“我看看我看看!”
“哇好多海虹,”苗嘉顏一邊幫陳爺爺扯漁網一邊笑著說,“又能煮熟了晾海虹干兒了。”
陳潮仿佛鼻息間已經聞到了那股煮海鮮的腥味兒,一時間暈得更厲害了。
陳潮這一覺睡得并不踏實,睡醒前夢里最后的畫面就是苗嘉顏和爺爺搞了滿船黑壓壓的海虹,快把陳潮埋上了。
剛睜眼還不清醒,樓下飄上來的鹵湯味兒和夢里的漁網味道混得分不清,陳潮臉色難看地坐起來,苗嘉顏趴在旁邊桌上,問:“你不舒服嗎,潮哥?”
陳潮看向他,苗嘉顏好像也睡著了,枕著自己的胳膊,看著睡眼蒙眬的。
夢里的他比現在小,應該是他們更小一點的時候。陳潮想到夢里那個干瘦的小孩兒,笑得傻里傻氣,眼睛又黑又亮的。好像那個時期的苗嘉顏確實是那樣,總是脆生生的。
“怎麼了?”苗嘉顏坐了起來,臉被袖子上的褶硌出了兩道紅痕。
陳潮看著苗嘉顏,在這一瞬間忽然莫名地有些心軟。
這次見面以來,兩個人對視的次數都很少,好像都在刻意回避著。
這會兒兩個人都剛睡醒,糊里糊涂地對視上,苗嘉顏回過神剛要轉開眼,卻因為陳潮突然笑的那一下而怔住了。
“夢見你了。”陳潮說。
苗嘉顏有些驚訝:“……啊?”
“你和我爺爺弄了一船的海虹。”陳潮想想夢里那黑黢黢一片都要窒息。
苗嘉顏順著他的話接下去:“那你呢?”
“我也在船上。”
苗嘉顏于是笑了,臉上兩條印子笑起來更顯滑稽:“你這個夢不成立,你那麼討厭海虹。”
陳潮不喜歡吃海鮮,海鮮里又格外討厭海虹和海蠣子,可能因為陳爺爺每次出海回來漁網上都纏著一串串臟兮兮的海虹和海蠣子。他覺得這種附著在什麼東西上成串生長的海生物給人感覺很臟,又丑。
“你們一網一網地往船上扔,快把我腿埋上了。”陳潮掀開被子下了地,邊朝洗手間走邊說。
苗嘉顏視線跟著他動,陳潮出了房間他就看不見了,苗嘉顏說:“我不會的。”
一年半沒見的兩個男生,不可避免地有些生分了,然而這種生分又隨著昨夜以及今天的互動和對話很快消散了大半。
陳潮洗漱了回來,精神了不少。
苗嘉顏問他:“好點兒了嗎?”
“還行。”陳潮說。
“那你一會兒吃點東西。”苗嘉顏說。
陳潮搖了下頭,說:“吃不下去。”
手機鈴聲響,丁文滔打電話過來,說要過來玩兒,家里沒意思。
陳潮說:“你快算了,你爸還得來抓你。”
“家里都顧不上我,他們打麻將,我待不住了!”丁文滔趴在自己床上說。
“待著吧。”陳潮還是沒讓他來。
苗嘉顏還坐在椅子上,腳踩著椅子邊,下巴搭著膝蓋。
“你怎麼不跟他說話?”陳潮把手機放一邊,問苗嘉顏。
苗嘉顏抬頭看看他,又把下巴搭回去,沒出聲。
“煩他?”陳潮問。
“沒。”苗嘉顏低聲回答,“我也沒不跟他說話。”
陳潮挑了挑眉。
“他挺好的。”苗嘉顏說。
丁文滔其實人并不壞,雖然有時候煩人,但總體來說并不是個討厭的人。他就像這個環境里小部分男生的普遍縮影,小時候淘氣,上學了混日子,長大了才知道奮斗顧家。
陳潮走了之后,丁文滔很熱情地去找過苗嘉顏,從高中特意回初中這邊,很扎眼地站在苗嘉顏教室門口,把苗嘉顏叫出來,大哥罩小弟一樣和他說話。
說以后你上學放學都跟我走,有事兒了就跟我說。
在陳潮沒走以前,丁文滔很少和苗嘉顏說話,總別扭著。不知道是因為陳潮走前讓他照應著,還是因為這幾年他們仨畢竟沒少在一塊兒看電影,總之陳潮一走,丁文滔就把照看苗嘉顏的責任攬到自己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