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見陳潮,打招呼叫了聲“哥哥”。
陳潮沒去糾正他,一個小男孩兒,他愛怎麼叫怎麼叫吧。
苗建讓這一家里一老一小氣得沒話說,早上起來就走了。
苗嘉顏也不再哭了,這樣一半長一半短實在是丑,被奶奶把剩下的一半長頭發也剪了,后來又被苗爺爺帶著去鎮上的理發店修了修,原來齊肩的頭發就變成了半長不短的,碎碎地蓋著耳朵。
雖然沒有原來好看了,可看了幾天之后看慣了也覺得挺順眼的。
苗嘉顏從那晚過后,就開始又管陳潮叫“哥哥”,以前沒有事不會專門過來找陳潮,現在偶爾會悄麼聲兒地溜達過來,跟陳潮待在一起。
陳潮也不攆他,反正苗嘉顏也不多話,不煩人。
陳廣達不知道在外頭忙什麼,把陳潮扔在這兒,一整個夏天沒回來過。
陳潮倒不想管他去哪兒了,但是到了八月中旬,陳潮還是跟他爸通了個電話。
陳廣達估計這段時間也是忙飛了,電話里聽得出來聲音挺疲憊的。
陳潮先是跟他聊了幾句,陳廣達說:“你是不想爸了?爸過幾天回去一趟,肯定回。”
陳潮說:“你回不回來無所謂,但是八月份了,爸。”
陳廣達心里沒一點數,竟然還說:“啊,熱勁兒快過去了。”
陳潮有些無奈地說:“我得上學。”
前天陳潮他媽姜荔打電話過來還問這事兒,問陳潮什麼時候回去,是小學直升本部初中還是他爸給他報別的學校了。
陳潮說不知道。
姜荔讓他趕緊回她那兒,別在奶奶家繼續住了。
陳廣達像是到現在才想起來這回事,沒忍住發出一聲“我cao……”
當爸的是真把這事兒忘了,剛開始還想著,后來真忙忘了。生意賠得底兒掉,外面還欠著七位數的債,事兒多壓得向來沒個正型兒的人都滄桑了很多。
陳廣達在電話里連聲說著:“爸盡快回,盡快回!爸真給忘了!”
陳潮打電話,苗嘉顏就盤腿坐他旁邊,一邊幫陳奶奶剝豌豆,一邊聽陳潮說話。
滾圓的小豆子剝出來幾顆幾顆放在小鐵盆里,再把豌豆皮兒的透明膜撕下來,剩下軟塌塌的豌豆皮兒留著跟肉絲炒醬吃。
有顆豆子崩飛了崩到八仙桌上去,陳潮看了一眼,用沒拿著電話的那只手撿了回來,隨手扔進苗嘉顏腿上小鐵盆里。
“你是不一時半會兒忙不完啊?”陳潮問他爸,“我開學之后你回得來嗎?”
不知道他爸在電話里怎麼說的,陳潮說:“打了。”
“不去。”
苗嘉顏明顯感覺到陳潮不高興了。
陳潮好半天沒說話,只皺著眉,再之后問:“你是因為沒時間,還是就不想要我了啊?”
這個電話打完,陳潮的臉就一直臭著。苗嘉顏在他旁邊不敢說話,安安靜靜地剝豌豆。
快到一袋豌豆都剝完,苗嘉顏才小聲問:“你是要走了嗎?”
陳潮看他一眼,沒答。
苗嘉顏低頭看手里豆子,用手背刮了刮下巴。
當然了,陳潮沒有走。
人家都是農村小孩兒拼了命地往城里送,擠破了腦袋往好學校進。到了陳潮這兒,好好一個城里小孩兒,硬是落到鎮里初中來了。
小地方的初中跟陳潮原來上的學校自然沒法比,不管是師資還是同學。
陳潮在剛進學校的很長一段時間里,跟周圍的同學們都沒有共同語言。
班里幾十個學生,他就是最不愛說話獨來獨往的那個。
因為上學的事兒,姜荔還特意來過一次。
這些年姜荔很少回來奶奶家,這次來給爺爺奶奶帶了很多東西,但彼此之間其實都帶著點尷尬。雖然姜荔還叫著“爸媽”,可畢竟她和陳廣達已經離了。
她那次來就是要接陳潮走的,想把陳潮接到姥姥家去,在那邊上學。
陳潮到底也沒跟他媽走。
姜荔走的時候很生氣,說陳潮跟他爸一樣,干什麼心里都沒數。
學校在鎮上,離家大概步行半個多小時。有校車,不過陳潮沒坐。車上一群農村小孩兒唱著鄉土網絡歌曲,敞開嗓門兒聊著他聽不下去的話題,時不時再夾著幾句臟話。
開學頭一天陳潮坐在車里,看著外面連片的棉花田,不知道自己在過什麼生活,心如止水。
那天之后陳潮再沒坐過,天天都是走著去走著回,每天放學的時間太陽還沒落,開學才沒多久,陳潮就已經曬黑了兩個度。
苗家顏頭發還沒留長,扎不起小尾巴,手腕上也用不著戴個小皮筋了。
只有洗臉的時候頭發礙事,才會把前面的劉海綁起來,在頭頂扎個揪。
因為陳潮放學晚,陳家晚飯時間比原來晚了些,苗嘉顏已經吃過了,端著個盆過來送玉米。陳潮剛回來,去廚房洗了把臉,也沒擦干,臉上還滴著水。
苗嘉顏有幾天沒見著他了,這一見挺驚訝,說:“你黑了好多。”
陳潮看他一眼,看見他頭頂的小揪,給逗笑了。
陳潮卷起身上短袖在臉上隨便擦了一把,食指中指夾著苗嘉顏那揪抻了抻,沒使勁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