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ike臉色刷得一變:“他帶衛星電話了嗎?”
柯嶼很快地跑向房車玄關。從Mike的方向看,他跑步的背影很怪異,像忍受巨大的痛苦,甚至給人以腿腳不利索之感。謝天謝地,那里只有一部衛星電話,另一部被商陸帶走了。
“聯系他!”Mike接過電話,熒光亮起,發來定位信號。
“商陸!”柯嶼瞬時接起電話。
聽筒里暴雨如注,模糊了商陸的呼吸聲。信號時斷時續,將他的聲音也切割得破碎:“我看不見了,我在……,別著急,……帶上……和繃帶……”
“喂?喂?喂?!”電話屏幕不斷被雨水澆得模糊,柯嶼渾身被淋得濕透。為什麼要帶繃帶?瞳孔針刺般一凜,他整個人都重重抖了一下——他受傷了?!
“立刻聯系向導!準備熱水、繃帶和御寒的衣物,我跟你一起去找他!”柯嶼揣起衛星電話,將工人遞過來的雨衣披上,“快!”
“你的腿——”
“我沒事!”柯嶼不由分說,眼神焦灼而冷,讓Mike瞬時噤聲。
但是情況比想象中糟糕,一連兩個島民都拒絕在這時候進森林,“下雨了走不了,有蛇和蟲子。”
“他不會走深的!”雨水噼里啪啦打在雨衣上,讓人不得不吼著講話:“是常規的路!他不會進森林的!”柯嶼不停重復,向導只不停地搖頭揮手,“五萬美金!好嗎!十萬!二十萬!只要你帶我們去,想要多少隨便你!”
搖著的頭停頓住,擺著的手也凝固住,向導重重抹了把臉:“ok!但是下了雨很難辨認,我只能給兩個小時!兩小時如果雨沒停,人也沒找到,那就只能求上帝保佑他了!”
雨根本不像Mike說的很快就停,風也越來越強,海浪拍在礁石懸崖上的聲音方法就近在咫尺,讓人的心不斷跟著墜落。
這已經不是普通的惡劣天氣,而是災難天氣。停電、夜盲癥、驟然下降的溫度、可能肆虐的蟲和毒蛇——柯嶼整個人都在發抖:“太慢了,”他搖著頭,手指凍得哆嗦,目光卻很清醒,“這樣不夠,聯系救援,帶上搜救犬,可以的話派直升機!他帶了戶外手表,也許會發求救信號,多少錢都可以!”
Mike立刻派出工人去聯系島上救援隊,“真的很抱歉出現——”
柯嶼當機立斷:“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
手電筒的光在林間穿梭,泥土在雨水下變得泥濘,將虬結盤錯的樹根都沖刷了出來,柯嶼深一腳淺一腳地踩過向導留下的腳印。
肌肉又僵又痛,他是傻逼是殘廢嗎,連昨天那點登山都受不了。
衛星電話保持二十分鐘一通,直到兩通之后,信號徹底搜尋不到。
商陸最后在電話里說:“等會見。”
也不知道信號這麼差,有沒有完整地傳遞到柯嶼的耳朵里。他的夜盲癥雖然有好轉,但在這樣的極端天氣里,卻足以讓他成為一個徹頭徹尾的瞎子。電話的按鍵是憑感覺摸索到的,耳邊是天底下的風聲雨聲浪聲,山谷像一個巨大的擴音器,將一切都變得猙獰。他縱然睜著眼睛,也好像是在一個漆黑的、沒有邊際的牢籠里。
其實跑了一半就意識到不對勁,就已經在返程了,但天變得那麼快,眨眼間便凄風苦雨。商陸不敢輕舉妄動,憑記憶想起不遠處有巖石,可以擋雨避風。如果不找到那里的話,一旦救援不及時到位,他也會因為驟然失溫而陷入休克。
到那種地步就只能拼命格了。
腳就是在跌撞著找巖石的路上扭傷的,很嚴重,大概是被樹根絆了一腳,一瞬間的痛直刺大腦,有幾秒鐘商陸頭腦都是發懵的,暈眩過后,他調整呼吸,摸到膝蓋上熱騰騰的液體。他的膝蓋磕在石頭上,傷口深可見骨。
商陸很想再聽一聽柯嶼的呼吸聲。
他不知道他的呼吸聲有多麼干凈,令他心安,令他在任何一張床上都能安然入睡。
雨沒有要停的趨勢,商陸脫下速干衣,摸索著捆緊膝蓋止血。血浸透了衣服,又被雨澆透,血腥味滲進泥土,被森林里危險的氣息覆蓋。
最壞的,是他死在這里。
其次的,是這條腿保不住。
最好的,是他安然無恙,看到柯嶼出現在眼前。雖然看不到,但是只要他出現的那一秒,商陸就會知道。
最壞的,是他死在這里,還沒有跟柯嶼走到最后,是一個很糟糕的結局。
其次的,是這條腿保不住,這樣不知道是否還配得上他這位戛納影帝。
最好的,是他安然無恙,在昏迷前可以對柯嶼說,“別擔心。”
沒關系,柯老師說,他的命格是最好、最干凈的,老天一向對他不薄,不忍心在太平洋的風暴上收了他,也不忍心讓他死在保姆黑暗的地下室里,那當然也不會忍心,讓他還沒給柯嶼一個心安就讓他離開。
商陸靠著石頭,能感到自己生命力的流逝,是如倒懸的沙漏般,一縷一縷、不可避免地從身體里溜走。體溫下降得很快,被暴雨和鮮血帶走。他緊閉的眼前開始出現幻覺,耳邊像有直升機的螺旋槳聲,劃破風雨,盤旋在他的頭頂。
直升機……商陸沒有什麼笑的力氣,但唇角向上抿起,想起寧市那個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