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能地再次看相商陸,眼神求救。商陸瞇了瞇眼,冷冰冰地說:“她說你的嘴唇很軟,舌頭也很軟,親起來很舒服,像是甜的,她喜歡你,非常喜歡你,心為你跳動,熱情也為你燃燒,請你允許她千百次想吻遍你全身。”
柯嶼:“……”
你他媽,一定要翻譯成這樣嗎!
柯嶼難堪之下咬牙切齒地說:“謝謝,可以不用這麼詳細準確。”
商陸面無表情地一勾唇,挑了挑眉:“信達雅。”
“信達雅”的話音一落,商陸換了副冷峻至極的表情,盯著姑娘用法語一字一句:“你來晚了,他有心上人。”
臉上的熱度一直到聚會結束都沒有消退。不是尷尬,是他媽的丟臉。怎麼會在商陸面前被個姑娘給強吻了?!柯嶼抄起外套,散場了,他神魂游離地隨著劇團往外走,冷不丁臉上又是一記濕潤的親吻——
柯嶼:“?”
商陸:“……”
姑娘手上還拎著墨綠啤酒瓶,親完后大笑著從他身邊跑開,與自己的閨蜜一起擊了個掌。柯嶼抬起手背輕輕擦過臉頰,“……法國人。”
他意味不明地說。
“法國人。”
商陸眸色晦暗地重復。
聽著有點咬牙切齒的勁兒,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柯嶼仰起臉,懵懂地問:“你不高興嗎?”
商陸垂眸,腳步也一并停下。
不知道看了幾秒,他吐出兩個字:“高興。”
看他像看個傻子。
酒店就在附近,深夜的街道空無一人,潮濕的路面被路燈照得亮黃。劇團的人都先一步走在前面,柯嶼絞盡腦汁想著怎麼開口,商陸冷不丁問:“為什麼不推開她?”
被酒精侵襲的大腦反應緩慢,“……啊?”
“我說——”商陸不耐煩,很輕地嘖了一聲,“被吻住的時候,為什麼不推開她?”
“推了,”柯嶼垂下臉,臉上有溫度,“……”
商陸沒聽清,不知道他含糊了個什麼東西,“什麼?”他蹙眉問,“說清楚。”
柯嶼硬著頭皮大聲說:“推了,碰到了她的胸!”
商陸:“……”
柯嶼慘不忍睹地扶了下額,崩潰道:“別問了!關你什麼事!”
商陸站定,半晌,煩道:“你說得對,關我什麼事?我為什麼要拉你?我就該站著看她親你。”
柯嶼低頭點了支煙,“對,沒錯,”他也不耐煩地嗆他,白色煙霧掩住他微熏的面容,他問:“所以呢,你為什麼要沖上來拉走我?”
“我——”商陸猛地住嘴,冷冷睨他一眼后扭頭就往前走,一副懶得理他的樣子。
柯嶼垂手撣了撣煙灰,罵了句臟話。
剛下過雨的凌晨,高跟鞋在路面上發出散漫的腳步聲,劇團的人停下來等他們,人人都左手拎著酒右手夾著煙,抿一口酒抽一口煙,仰頭在潮濕的空氣中淡淡吁出,也不知道在笑什麼,總而言之都很開心。斯黛拉沒喝酒,但煙夾在她涂了酒紅色指甲油的指尖,學生跟在她身側,她忽然開口道:“你干嗎老是要用你那混帳的時間來折磨我?這是十分卑鄙的。”學生仿佛心有靈犀,很快地接下下一句:“什麼時候!什麼時候!有一天,難道這還不能滿足你的要求?”
這份默契傳染到下一個人,剛才親吻柯嶼的姑娘充沛動情地說:“有一天,任何一天。有一天他成了啞巴,有一天我成了瞎子,有一天我們會變成聾子。”
斯黛拉抿了一口煙:“有一天我們誕生,有一天我們死去,同樣的一天,同樣的一秒鐘,難道這還不能滿足你的要求?”
都是法文,柯嶼聽不懂,但看他們抑揚頓挫的聲調,想必是什麼詩歌或臺詞。唯一能幫他翻譯的人莫名在生氣,柯嶼看他一眼,商陸冷著臉不情不愿幫他翻譯完前四句,怕他融不進氛圍又覺得法國人都是神經病,解釋道:“《等待戈多》。”
柯嶼點點頭,淡淡用中文續道:“他們讓新的生命誕生在墳墓上,光明只閃現了一剎那,跟著又是黑夜。”
斯黛拉和學生們、職員們又再度走遠了。
商陸意外地一怔,問:“你也背過?”
“嗯,有一段時間很迷存在主義,存在先于本質,自由選擇,人是被上帝拋到這個世界的,但人需要找到答案,一個令自己能夠自由于荒誕的答案,找答案的過程,也是定義自己本質的過程。”柯嶼笑了笑。這里都是頂尖的藝術家與高材生,他只是一個普通的英專碩士,說這些好像有班門弄斧之嫌。
“好久沒看了,忘得差不多了。最開始抑郁癥,就是因為不停看這些才走出來的,薩特、加繆、貝克特……我還喜歡契訶夫。”
商陸猜測道:“《櫻桃園》? ”
柯嶼搖搖頭:“我有信仰,于是就不那麼痛苦,而當我一想到自己的使命,也就不再害怕生活。”
“《海鷗》。”商陸回道。
“嗯。”柯嶼眼睛很亮地仰首看他,好像在說你真厲害。
“你這麼說,我也有一句詩送給你,”商陸想了想,用英文說:‘我要讓自己擁有堅強的根枝,而現在還不到我長葉開花之時’。”
柯嶼笑了起來:“葉芝。”
商陸腳步停頓了一瞬。他早該猜到,以柯嶼對劇本的解讀力,以他在文學上的審美直覺,這種天賦根本就不是從天而降的,而是他無數個清晨黃昏閱讀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