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嶼總是能把場面應對得很好,笑談陣陣傳入,聽著溫馨。
他電話撥過去,語音提醒是空號。
“明叔,幫我查這個號碼。”
他交給鄭時明,明叔說是即時卡,非實名,無法追蹤來源。
商陸把彩信點開,忍著窒息,窒息手指的發抖,忍著太陽穴的嗡嗡叫囂,再度仔仔細細地翻開。可以看出來的,他連最高級的仿畫偽造畫都可以辨別出來,怎麼會看不出ps的痕跡?光影、透視、邊緣的任意一點生硬、臉和身體的移花接木——商陸努力讓自己目光聚焦——
看出來,看出來——你他媽的看出來啊!
操!
偏廳一聲巨響,柯嶼臉色一變,比溫有宜更快地沖入,“商陸?”
商陸撞到了邊柜,邊柜上托著花瓶,花瓶里的花嬌艷欲滴,它們一起被他倉促地撞倒,在地上摔成了碎片。人進來時,只看到他跪在地上,凌亂的碎發在眉眼間投下濃重的陰影。他雙手撐在陶瓷碎片里,鮮血淋漓,指尖還試圖撿起一瓣花瓣。
“陸陸!”溫有宜心口一緊,看到他深深卷起的皮開肉綻深可見骨的傷口,聲音都變了,“快!醫藥箱!”
“小哥哥!”商明寶跟著蹲下,眼淚劃了下來。她小心托起他的手:“小哥哥你的手……”
碎片深深扎進他的掌心,但他看上去毫無痛覺。
小哥的手是畫畫的手,射箭的手,執鏡頭的手。這雙手有太多精密的工作要做,一根神經的受損,就是謬之千里的參差。
溫有宜就地給他處理,用鑷子取出碎片,涂碘酒消毒,小心翼翼纏上繃帶。
“疼不疼?”
商陸忍住倒抽的一口涼氣,嘴唇不知為何顫抖,平靜、致歉地說:“不疼,讓你受驚了。
”
柯嶼就在他身邊。如果是往常,他也會跟柯嶼這樣說,告訴他不疼的,沒什麼要緊,他又不是什麼豌豆少爺,一點傷一點痛都受不了。因為他知道他痛的話,柯嶼也會痛。
但他今天什麼都沒說。柯嶼就蹲在他身邊,兩人之間一片沉默。可柯嶼太疼了,心里慌亂的一片,眼睛只顧盯著溫有宜的動作,生怕她的緊張讓商陸更疼。
他都沒察覺商陸的反常。
家里除了管家,并沒有合適的男傭能伺候商陸的洗漱沐浴,溫有宜打電話讓家庭醫生和護工一起上門來。
一場好好的家宴演變成這樣,商陸啞聲致歉:“柯老師,對不起,今天……今天讓你受委屈了。”
他垂目看著柯嶼,無盡的溫柔。今天應該是個好日子的。是他和商檠業和解——或干架的日子,是他孤注一擲公開,為他和柯嶼的三年求一個正大光明的認可的日子。
今天應該是個好日子的。
·
柯嶼的客房被安排在商陸臥室旁邊,一左一右兩個套房由連廊連著。柯嶼無聲地嘆了口氣:“到底怎麼了,值得你這麼魂不守舍?”
幾千萬也就騙騙商明寶這小丫頭,要真虧了幾千萬,商陸臉色都不會變。
商陸想不到答案去騙他。是的,他一貫克制萬事篤定,誰都想不通,這世上有什麼東西值得他如此。
“不方便說的話,就以后再說吧。”柯嶼說,“讓你撒謊也太難為你了。”
商陸勾了勾唇,注視進他黑色的雙眼:“那你呢?對你來說,撒謊難嗎?”
“不難,”柯嶼眼也不眨,“祖師爺說,我每天最起碼要對攝像機說夠十個謊才能長紅,說不夠就要糊透。
”
商陸笑了起來,因為唇色蒼白的緣故,這個笑容看著虛弱而搖搖欲墜:“那對我呢?你有沒有對我說過謊?”
柯嶼怔了一怔,眸光沉靜:“說過一些。”
“為什麼?”商陸問,用包扎好的受了傷的手輕撫他的臉側,語氣沙啞親昵:“我知道了,你是不是藏著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沒有。”柯嶼無法再與他對視,輕輕垂下了眸。
視線向下,是人撒謊時,就連演技再入微的演員都無法避免的微表情。
商陸在他耳側吻了吻:“早點休息,晚安。”
其實根本用不上護工,柯嶼枕上枕頭時想,他就可以代勞。不自覺笑了一下,他當然沒有護工專業,只是不知道商陸會不會害羞。
商陸在入睡前又再次看了一遍照片。對方很謹慎,選的都是單人照,并不知道那個侵犯柯嶼的人是誰。他打開電腦,挨張查看拍攝時間。每一張都不一樣,遍布在過去五到七年間,有時候是白天,有時候是深夜。
商陸知道,鏡頭外的人是湯野。
再遲鈍的人也看得出他對柯嶼的占有欲,何況對方根本也沒打算收斂。明寶為什麼要和他說那個惡龍和青年的故事?當時聽時雖然覺得蹊蹺,但并沒有往心里去。現在,它像一個魔咒,在深夜時從心頭浮起了。
世人都以為惡龍傷害青年,王子要幫他打敗惡龍,只有青年和惡龍知道,他們對彼此之間的,是愛。
惡龍是誰?那個捧著惡龍的珠寶在月光下哭泣的又是誰?那個傻乎乎橫刀奪愛的王子騎士,又是誰?
商陸扶著電腦邊緣,一陣暈眩攫取了他,等回過神來時,血從繃帶滲透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