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副導演擲地有聲,柯嶼脫力地靠上門,滑坐了下去:“……”他擺擺手,意思是說不了話,用眼神問商陸如何。
商陸沖他伸出手。
眾目睽睽之下,柯嶼握住了,喘了兩息,一個用力一個借力,他被商陸從地上拉了起來——
“非常漂亮。”
第115章
長鏡頭過了,但柯嶼并不能松口氣。下一條就是他在貴賓廳里豪賭的畫面。
按商陸的構想,這部電影的一開始就會是一個蒙太奇。
一個激烈的、正到緊要關頭的賭局、一個令人大氣也不敢出的現場、一個背對著鏡頭的男人、一名沉著的荷官。
鏡頭掃過場內各懷鬼胎的眾人,背對著鏡頭的男人抬起手,“封牌。”
一名只有側臉剪影的年輕馬仔被使喚而出,“買一件紅夾克。”男人如此吩咐,慵懶地揮了揮手。因為常玩籌碼,指間已有了繭,這令他的手指看著略微變形。
“好的老板。”
馬仔這樣說。
玻璃大門被推開,熱浪轟然襲來。他跑過街巷、抄到近路、輕車熟路地翻躍過鐵馬,在十字路口機敏地張望,綠燈亮起,以助盲人辯聽的嘟嘟聲也隨之急促響起,仿佛在催促他快步小跑。他跑過窄巷,跑過兩旁擁擠的夜市攤位和喧鬧攢動帶著小紅帽的游人。
汗水浸濕了他穿著黑T恤的后背。
撲到柜臺,他氣喘吁吁:“勞駕,給我一件紅夾克。”
鏡頭帶過一點模糊的側臉,是年輕的、喘著氣流著汗的、但雙眼未含焦躁的臉。
紅夾克到了手上,他又開始跑了。
只是在觀眾不曾發覺的時候,紅夾克變成了紅馬甲,他再度推開玻璃廳門,冷氣驟然撲面,畫面橫搖,與剛才商陸親自指鏡的運動長鏡頭銜接上。
這是世紀初的澳門,賭場運營風生水起,陸客絡繹不絕,爭要來看這座東方的拉斯維加斯。
這組畫面的進出將與葉森的最后一局組成蒙太奇。他是坐在牌桌上的人,亦是跑出去買那一件紅馬甲的人。十幾年前,他被富商使喚著穿街越巷去買一件大紅色的夾克,十幾年后,更年輕、更新鮮的面孔亦是在他支使下,如此跑過了澳門島的街道。
找到癮的人,便陷入宿命輪回。
拍電影最耗時的其實是布光,拍完一場換一場,燈光全部調整,有微調,也有大動干戈的。柯嶼順便去休息室換妝。剛才他是年輕的葉森,淡漠的眼里寫著野心,神情還有青澀,下一條就成了坐在牌桌上的中年葉森了,多年的江湖殺戮氣息浸染了他,他更不動聲色了,也更灰暗了。
要在前后半小時內完全呈現出一個人的兩種心境階段,妝發能提供的幫助是很表面的。這也是柯嶼第一次扮演這個階段的葉森,他垂下眼,破天荒地沒有拿著劇本反復溫習。
不要被束縛。商陸的話在耳邊回響。
他化完妝,形象并未大變,連發型的改動都很小,這也側面說明葉森其實是一個低世俗欲望的人,他所有出人頭地的野心,都只來自于「實現野心」這一樂趣的本身。化妝師小麥卷起筆刷道:“我去請商導來看看。”
不用她請,商陸已經在門口了。
他來得這麼快,柯嶼有點意外:“燈光沒問題了?”
“還沒有,先來看看你,”商陸對小麥點頭示意,“我跟柯老師講下戲。
”
小麥自然明白,退出去時很細心地帶上了門。在門外看到盛果兒,兩人交談的聲音隔著門板遞進來。
“你也不進去?”
果兒回道:“我又不演。”
一米七的高個兒姑娘往門口一站,冷肅得像尊門神,實際上心里一雙兔子耳朵支得老長。
哦……沒動靜。
沒動靜干啥呢。果兒尋思道。
哦……姑娘眼睛一亮老臉一紅——在接吻!
商陸隔了幾步的距離審視柯嶼,柯嶼穿著一身淺淡水紋的綢質襯衫,中式無翻圓領,貝母小圓扣,一雙肩膀平直,下面也是綢質松垂的長褲,配一雙黑面淺口布鞋。這是中年葉森的裝扮,很簡單,手上還差串蜜蠟佛珠。
柯嶼似笑非笑:“站那麼遠干什麼?”
商陸這才走近他,手一攬,將人下半身攬進懷里,上身卻仍隔了兩拳距離。柯嶼挑了挑眉,商陸不知道是開玩笑還是認真的,說:“不能親你了,感覺在親葉森。”
柯嶼:“……”
“真的。”
柯嶼心里忠實地慌了一下。這是很不專業的反應,以前怎麼扮丑扮老扮臟,他都無動于衷,在現如今自帶攝影師造型師進組、拍什麼角度怎麼定妝怎麼做妝發都要指手畫腳的年代,他是業內有口皆碑的最配合的演員。
那一瞬間的慌亂過后,他一怔,明白過來,商陸是在認可他。
眼神出賣了他內心的轉變,商陸手指描摹過他的眉眼:“剛才在現場還聊起了你。”
“聊什麼?”
是美術指導紀南隨口閑說道:“是我的錯覺還是怎麼,現在看到小島就像看到阿森,怎麼回事?”
商陸轉述給柯嶼聽,聲音動聽且沉穩:“你在入戲。
”
面對認可,他的第一反應不是欣喜若狂,也不是興奮激動,而是逃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