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沒有雕琢的反而演得好。”
“也許是你的鏡頭更高明,你自己說的,好的導演能用拍攝手法和一切視聽語言、剪輯去彌補演員的不足。”
“是,但這樣出來的角色很花瓶,飛仔不是,如果只是單純‘好看’,賽斯克不會對你隔空喊話,他對演員的要求是很高的。”商陸指點他:“翻到希區柯克那一頁。”
柯嶼依言翻過去,聽商陸說:“希區柯克對角色的想法就很簡單粗暴,演員只是他的工具,他的角色,都是很典型扁平的交際花、害怕的女子、善良的年輕人這幾類,你看他的女主角,都是金發碧眼的美女,像英格麗·褒曼和格雷斯·凱利在他鏡頭下都很迷人,但也僅限于此,你不會把這些角色當作她們的代表作。”
“我的布偶貓就叫褒曼。”
商陸笑了起來:“優雅、高貴和一點令人捉摸不透的神秘感。”
“嗯。”
“你也一樣——我是指在鏡頭下強烈的個人特質,這就是你的天賦—— 好像跑題了?”
柯嶼忍不住笑,嘴里又被塞了一只蝦。日暮晚風如此瑰美,令這個十月末平常如昨的夜晚有了溫柔的繾綣。
“我的意思是,高明如希區柯克,即使用頂級的視聽語言去拍攝,當他只想營造一個花瓶類角色時,那就連英格麗·褒曼也就只能止步于當一個花瓶。你在我鏡頭下呈現出了最好的表演,我有一部分原因,另一部分是你呈現、塑造了飛仔這個人物的內核。”
“你是說,我寫的小傳?”
“嗯。”
與其說是復盤討論上課,不如說是閑談,柯嶼反駁道:“每個角色我都會寫小傳。
”
商陸看進他的眼里:“但是,不是每一個小傳,你都以第一人稱在鏡頭下演繹過。”
柯嶼眼中顯出迷茫:“什麼叫第一人稱?”
哪個演員演角色不是第一人稱?
“把自己真正當成他,在鏡頭下剖白式地活過一次。”商陸用濕毛巾擦手,“柯嶼,你有沒有想過,也許就是這個微不足道的過程,才真正完成了你對人物的解讀,讓你真正地完成了對一個人物的靈魂納入?”
“寫人物小傳,常常是第三人稱,或者是第二人稱進行,即使是第一人稱的寫法,寫在紙上和演出,這其中對角色的融合度也有質的區別。你說你當時演飛仔很松弛,因為你知道,我不了解你——‘你’的本質,在當時的我面前是不存在的,所以你沒有包袱。我只認識‘飛仔’,而飛仔的本質由你呈現和定義,這讓你很放松,這是其一,其二,你沒有設計,所以自然而然帶上了你個人的特質,把你的氛圍感發揮到了最好。”
商陸邊分析邊組織語言,“下午我們已經過了一次你的表演模式,一直以來,你都是用表現派的方式去表演,但是,”
說到這里,他罕見地停頓了片刻,似乎是在斟酌一個慎之又慎的重大結論。他再度抬眸時,眸色前所未有地認真、凝重,篤定得如同發光,“——但是,其實你是一個體驗派的演員。”
體驗派。
一個屬于天才的名詞。
許多青年演員的粉絲喜歡吹噓自己正主是體驗派演員,這其實是無稽之談。
在公眾所知的表演領域,通常會將表演體系粗略地分為體驗派、方法派和表現派。
這其中的區別如果要請一位科班老師來講述,怕也是頗費口舌的。
“想象你要演一個戀老癖,你怎麼演?”
商陸顯然興奮起來了,“吃飽了嗎?——別吃了——秦姨,把東西撤了。”
柯嶼:“我……”
我才吃了兩顆蝦!
“馬上要復工了,再瘦三斤。”
柯嶼:“……”
你他媽。
商陸忍住笑,哄道:“乖,聊完了晚上吃宵夜,我給你做。”
“……省省吧。”
面都不會煮的完蛋玩意兒。
柯嶼被他哄得沒辦法,心里雖然不信,卻也跟著血液流速加快起來,以至于連手指都微微顫抖。
“如果演一個戀老癖,我會先根據劇本,用標簽式的文字在心里構筑起一個形象,然后通過觀察、提煉和總結,”柯嶼邊答邊思考,“根據劇情曲線和情緒曲線,模仿、設計、豐滿他的動作。”
“這就是表現派。表現派是跳脫的,跳出角色框架,以上帝視角去模仿、拿捏。這也是最容易出成績的流派。”商陸繼續說,“方法派和體驗派的區別很微妙,簡而言之,這兩者都強調從自我出發,形成一種下意識的表演反應,但體驗派更入戲,更獻祭自我。”
“你的意思是……”
“如果是體驗派來演一個戀老癖,他不會去模仿戀老癖,他首先會相信自己已經是一個戀老癖,那種對老年人的癡態、沉迷和糾結的憎惡,不是經由外部觀察設計來達到的,而是讓自己成為這個情境下的個體,自發地去呈現狀態,所以體驗派的表演也會帶上強烈的個人特質,譬如說如果我和你同時都是一個體驗派演員,那麼我演出的戀老癖,和你演出來的,就會有很強烈的區別。
”
柯嶼嘗試總結:“也就是……自發地成為角色。”
商陸眼中流露出沉靜的鼓勵:“你當時表演飛仔的狀態,是不是就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