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看到了兩看相厭的地步,明叔讓他自便,只有書房禁入。
柯嶼明白了,商陸來找他,是事發突然的本能,本能過去理智歸位,他又退回到了冷靜期的狀態。
私生的視頻屢刪不止,起了惡劣的示范,有人匿名威脅給他私信,發了詳細的住址,稱要半夜來找他談談。警是報了,但家一時之間回不去,縱然知道在云歸別扭,柯嶼卻也沒別的地方可以逗留。
好在商陸也不是完全不見他。
莫名其妙出來喝水的次數就挺多的。
飯也好好在餐桌上吃。
下午在泳池邊喝茶看書,商陸握著水杯出來,胡子刮干凈了頭發也打理好了,在他眼前晃一圈,話不多說,沒事找事地叮囑他好好琢磨劇本,又似乎淡漠地走開。
柯嶼被他數落得懵,明叔倒是躲在玻璃門后快笑背過氣。
商陸的畫室他沒進去過,明叔既然請他自便,他便有點興趣。那里面每幅畫都貴得夠他三部電影片酬,近乎無塵環境,冷氣也低。他不好冒然進,在明叔的陪伴上換了雙鞋才進去。
他對商陸的藝術便好有多種想象,左思右想猜測他該是偏古典的,但墻上掛著的畫卻讓他癥愣。
有兩幅畫,他駐足其前久久出神。
一副,是藍色的幕布上畫著玻璃花瓶和白色的花朵。
一副,是沙漠里奔跑著的一頭小象。
“常玉。”明叔交疊雙手站著,陪他一起仰面觀摩,“這個畫家叫常玉,是少爺最喜歡的畫家。”
柯嶼對美術沒有什麼造詣也無見聞,“是中國人?”
“是中國人,出身晚清富貴家庭,第一批赴法留學的藝術家之一。
”
明叔觀察他的神色,見他默不作聲,淡笑問:“喜歡?”
“簡潔。”
“還有呢?”
“天真,輕盈。”
“有人這麼評價他,精準、純粹,充滿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你很有直覺。”明叔目光中流露贊賞,“說明你和他有緣。”
柯嶼靜靜站著,把這個名字默記進心里。
這兩幅畫以前掛在商家住宅,有賓客來訪參觀,都雷打不動地要問上一句:“佳士得?蘇富比?很貴吧?這可是收藏界炙手可熱的!”
明叔不知道什麼時候退出去了。
純白的空間寂靜無聲,墻與水磨石似乎連成一體,尖銳的轉角鋒芒都被設計得圓滑。
柯嶼不知道在那頭小象前站了多久。
“這是常玉生前絕筆,他一生沒有畫過自己,沒有自畫像,完成這幅畫時,他指著這頭小象,微笑說,‘這就是我’。”
垂在身側的手指蜷著動了動,但柯嶼沒有回頭。
“他剛到巴黎時揮金如土,不屑鉆營,有人問他要名片,他把自己號碼寫在公交車票上,畫寧愿送人也不出售,喜歡畫花、馬和裸女,讀《紅樓夢》,拉小提琴,晚年錢都花在了請裸體模特身上。”
柯嶼勾了勾唇角。
“常玉這一生都沒有鉆營什麼,不巴結畫商,不討好經紀人,對獨立藝術沙龍也興致缺缺。跟他約畫不能提修改意見。他到后面窮困潦倒,一年只能賣兩三張畫,在巴黎煤氣中毒,死后幾天才被發現。一個藝術家的一生終歸會經過幾個藝術階段,是他人生、思想和技法的集中體現,常玉沒有,他的第一張畫和最后一張都始終純稚、純粹、內斂。看在外行人眼里也是很笨拙的,像幼兒園小孩。
”
商陸語氣平和,不像在說一個很欣賞的藝術家,像在闡述一個老友的生平。
柯嶼久久凝視著那頭小象。
“柯老師,我喜歡他的作品,是因為他的筆觸和他的人格高度統一,平靜柔和,憂愁和孤獨在他筆下都很輕盈。這是一個不跟自我對峙、不妄陷焦慮的人格,我第一次看見你出現在鏡頭里時,也看到了這樣的你。”
那是一頭很小、很小的象,在一望無垠的沙漠中似乎是奔跑,又似乎是在跋涉。
看著好快樂的。
又孤獨。
商陸終于垂眸看他,看到他默然無聲,淚流滿面。
第108章
柯嶼抬手,稀松平常地一抹眼底,手指被濡濕,但新的眼淚又下來。他的神色是那麼平淡,眉也未蹙嘴角也未有什麼用力憋哭的痕跡,可見這一場落淚并不能命名為“哭”。
商陸遞給他紙巾:“每次靜不下心的時候,我就會在這里坐一會兒。你要是喜歡的話,就也多坐一坐。我還有工作要處理,先失陪。”
柯嶼接過,低聲一句“謝謝”,覺得商陸的措辭又回到了彬彬有禮但疏離的階段。
到晚飯時商陸才有短暫地出現了一會兒,胃口不佳的模樣,海鮮粥喝了小半碗就放下了。后來柯嶼在泳池邊看到了他抽煙的側影。尼古丁和咖啡因一樣,都是能強行提神的。柯嶼沒有找過去,在隔得很遠的地方安靜看著,身后響起明叔的聲音:“有機會的話,還是勸他少抽一點。”
“他最近在忙什麼?”
明叔沉默片刻,為難地說:“恐怕不方便透露。”
“讓他早點休息。”
話語里表露離去之意,明叔心里一沉,挽留的話幾乎就要脫口而出,但終究忍下,只試探地問:“你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