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柯嶼不得其法,但仍按照他的指示觀察了三桌,每桌駐足十分鐘。
扔籌碼下注叫牌越嫻熟的,記得越勤快,抬頭看屏幕牌路的次數也越頻繁。也有不少觀望者抱胸而立默聲旁觀,手里俱是捏這樣一張紙。如果他們認定自己摸透了,或心中有一種強烈的直覺,便會加入牌局。
而不看的,多半有一種樂觀輕松的湊熱鬧神態,他們要麼懂見好就收,要麼輸幾把便毫無眷戀地起身。
當然也有不那麼瀟灑的。輸到近半,越來越頻繁地看前方高懸的電子屏,卻并看不懂所謂的大路中路珠盤路,便越發生出一股焦灼、茫然的神情。
“會看路的是熟客,不會看的是游客。”
商陸許可地點了下頭,淡漠地說:“從新手到賭鬼的轉變,就在于覺得自己可以看得見規律,主宰得了概率。”
就跟買彩票一樣,新人心血來潮隨手買一張即走,常買的走火入魔每期記錄開獎數字。
“一旦開始覺得自己能主宰了,那就是真正的成了鬼。內地一些地下賭莊的殺豬盤就是這樣,一頭豬是不是養肥了,就看他下注時的神情——認真、又自信。這樣的人輸了,才會一而再再而三地陷入癲狂,陷入不服輸。”
柯嶼想到昨天他在下注時,商陸也在記,但他的神情顯然漫不經心,仿佛只是順手而為,而且在柯嶼下注時也并不給出提醒建議。
柯嶼問他,商陸回道:“無聊。”
“……”
商陸笑起來:“我也在賭,只是沒有下注。錢的輸贏對我來說沒有刺激,我更喜歡跟自己賭。
”
“押中了也不心癢?”
“嗯。”
柯嶼無語。沒有人可以拒絕這種運氣的、不勞而獲的誘惑,要是他在旁心里猜中幾把,是一定會躍躍欲試的。
商陸輕描淡寫:“有一年跟幾個朋友去拉斯維加斯,第一天贏了一億兩千萬。”
柯嶼:“……”
“第二天倒輸五千萬。”
“……”
“這麼大數額要走信托,后來是我哥幫我付的,第二年才還上。后來被我媽媽知道,嚇得立刻飛法國來跟我住了半年,親自盯著我看我會不會有癮。”
柯嶼懷疑地問:“所以呢,有嗎?”
商陸無奈地拍了把他頭,“當然沒有。那兩天是我人生中唯一兩次上牌桌。剛開始覺得很無聊,不斷下高注,就是為了測試自己到什麼時候才會失控。”
“后來呢?”
“手氣到頂峰的時候,我把籌碼全部推了出去,差不多快一億,眨眼之間輸得一干二凈——真的就是眨眼之間。”商陸笑一笑,“那一瞬間真懵了,我朋友說我在幾秒內眼神都是沒有聚焦的,冷靜下來后發現我的手在抖,每根手指都覺得很漲,好像血在倒流。”
柯嶼聽他描述的都快要忘記呼吸,“你太瘋了。”
“還好,后來又壓了幾次,輸到五千萬的時候我失去了興趣,就出去看秀了。”商陸陪著他走出大廳,“那年放假回國,我爺爺當時還在世,我爸讓他教育我,因為他知道我向來不怎麼聽他的話,但我爺爺一點也不緊張。”
“為什麼?因為錢多,再喜歡賭也不怕?”
商陸搖了搖頭:“不會,賭博是個無底洞,再龐大的家業、再富貴的家庭,一旦沾上了賭癮,不出十年,一定會徹底敗空。
我們家雖然經營賭場,但過年玩牌都玩很小,真的只是小賭怡情。”
他停頓了一息,看向柯嶼:“我爺爺當時在練字,他低著頭全神貫注,很輕描淡寫地說,你能在輸了五千萬的時候從牌桌上起身,說明你一點癮都沒有。”
判斷一個人戒未戒賭、有無賭癮,不是看他在賭場里廝殺多久、贏了多少錢時能見好就收,而是輸到痛心時,能絕不戀戰抽身而走。
沉沒成本和妄圖翻身,才是最大的癮。
出娛樂廳,陽光重新照在了身上。不過短短一個多小時,天放晴朗,出太陽了,在四月的春天照得身上發熱。被冷氣熏得冰冷的身體重新活泛起來,如同在錢場里不見天日的眼睛重新看見了天光。
“但是我記得的不是這句話,而是后面那句。”
“哪句?”
車門感應自動開鎖,商陸落座進去,一鍵啟動,他拉下口罩勾了勾唇:“他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癮,賭是天性,我能對錢不留戀,是因為錢不是我的癮,戒癮是人一輩子的修行,找癮也是人一輩子的功課。有癮是可憐也是福分,找不到癮的人有福分也可憐,還有找了一輩子沒癮的,那是神仙。他希望我找到自己的癮,找到了,再把他那句話刻進心里為時不晚——”
“哪句——”柯嶼問到一半,眼神一怔,“不賭——為贏?”
“這就是葉森這個故事的最初開始。”
第87章
采風第三天,商明寶從香港過來了。正是春和景明的時候,商明羨在綺邐的江南店巡視,商明寶蹭住,她姐忙業務,她整天忙著看花。吃飯間隙聽對方說漏了嘴,說商陸最近在澳門采風,興致頓時轉移——
本來嘛,要不是之前商陸一直忙著選角沒空理她,她還是更貼她小哥哥一點。
第二天就不打招呼飛到了澳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