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幾歲時,柯嶼就是在這里跑過數不清的暗巷,躲避著人販子的追捕。他現在記不起那時的跌跌撞撞和腳趾撞到骨折的剜心疼痛了。
可以云淡風輕地指給商陸看:“當年那個泰國暗娼館,就在這里。”
東望洋山上寂靜無人游客寥寥,海風吹拂著白色的燈塔,商陸按下他指著的手,握住,從背后順勢抱住他。
他親他的臉,又將下巴擱在他肩膀:“幫我謝謝那時候勇敢的你。”
柯嶼眨了下眼。
他那時候跑著的時候,只覺得前路漫漫,陽光藏在巷子里的時而隱沒時而刺目,他看不清前路的方向,心里只一個念頭。
跑啊。
前面一定有好的事情在等他嗎?他不敢肖想。
如果知道前面有一個商陸在等他,他一定笑著過每一天。
奔馳駛上澳凼大橋,老葡京酒店就在側面,柯嶼不是第一次來,但卻是第一次從這個角度看,便想起當初梅忠良用極度夸張的語氣說:“叨叨你看,這個酒店像不像一艘大船?等下我們走進去呢,就好像走進了這艘船——他要我們每個賭錢的一走進去,嘩,就像是走進了他開的船,去哪里、什麼方向就身不由己了——就由他說了算了!——呸!”
凡賭博的,便沒有不迷信的;凡開賭場的,也必沒有不迷信的。
關于老葡京風水設計的說法幾乎成了每個賭徒耳熟能詳的都市傳說,口口相傳之下,使每個想依靠博彩發家致富的可憐人都會背了。
在露天停車場泊好,兩人走了段路,從正門步入。
澳門今天天氣不好,商陸也戴了口罩。
他往下勾了勾,露出一點呼吸的縫隙,兩手對柯嶼比了個手勢:“你有沒有覺得這個建筑像什麼?”
柯嶼仰面望了下,答案了然:“鳥籠。”
“這叫百鳥歸巢,也叫籠中困。”
柯嶼笑了起來:“側面像船,正面像鳥籠——你們做生意怎麼這麼多迷信?”
“不止。”商陸示意正門口:“這是獅虎口,在風水上,獅吸財,虎守財,你看這里是的士落點,賭客從正門進去,是羊入虎口,只有束手待宰的命運。”
柯嶼回憶了一下:“難怪梅忠良從不從正門進去。”
商陸兩手插在褲兜里,與他在外面駐足觀望。隨著澳門旅游業娛樂業越來越發達,純粹的游客已經很少會來這里下榻觀光,幾分鐘內賭客絡繹不絕——不錯,都是從偏門入。
商陸又示意他再度看向樓頂:“老葡京是葡萄牙風格,不過樓頂那一圈造型很突兀,是拜占庭風格。其實內行的人都知道——這是尖刀兵刃,三百六十度環繞一圈,四面八方萬箭穿心,殺氣很重。“
羊落虎口、鳥入牢籠,尖刀刺之,兵刃殺之,大船駛向狂風暴浪,日光下殺到片甲不留——一進入這個門,命格再強的人也就只有束手刺心的哀哀命運。
柯嶼想到葉森,忽然察覺一陣鋪天蓋地的窒息。
商陸似有所察覺,握了握他的手,“進去嗎?”
“進。”
柯嶼從正門走,商陸跟在身后,對他的選擇并不意外,眼睛里露出隱約笑意。
戴著耳麥的西服禮賓快對兩人行注目禮了。
風水講究無處不在。
兩人步履從容,商陸略為講解:“進門正上方是「蝠鼠吊金錢」,蝠音同福,民間說法里是招財納寶,跟獅虎口的寓意是一樣的,吸干你的血,榨干你的錢包。
”
所以即使從偏門入,躲過了獅虎口,也躲不過這所謂的蝙蝠吸血。
柯嶼失笑地搖了搖頭:“還真是趕盡殺絕。”
如同煙盒上定會標注“吸煙有害健康”,老葡京的門口也掛著告示牌,乃是賭圣葉漢親自提字:
“賭博無必勝,輕注可怡情,閑時來玩耍,保持娛樂性。”
中英葡三語并注,不可謂不提示到位。不過進出熙攘,除了初次造訪之人會對此有所感悟,其他的恐怕都已經是視而不見了。
相比于老賭王的聲名赫赫,葉漢這個名字顯然低調許多,似乎已經隱入了歷史的塵埃。柯嶼卻知道他是梅忠良——或者說無數賭鬼的偶像,影視劇里常演的骰子聽聲辨點并不是夸大其詞,而正是他的絕活。
柯嶼想起自己小時候并不懂事時,也曾眼饞莊家搖骰的“英姿雄風”,學著一腳踩凳一手壓膝,把骰子在麻將桌上搖得嘩啦響,自以為很有派頭,被奶奶用柳藤抽了個皮開肉綻。
進入娛樂場大廳,今天的計劃卻不包括上牌桌,只觀察。所有賭廳都不允許拍照,黑衣安保無處不在,荷官也往往是一臉冷肅,兩人沿著角子機和牌桌閑看,氣氛比昨天送快很多。
百家樂是牌桌上最受歡迎的玩法,柯嶼注意到許多人都像商陸一樣,手里領一張便簽紙一只鉛筆,記錄莊贏閑贏和路單。
“真的可以摸得到規律嗎?”百家樂三到八副牌,莊閑輸贏瞬息萬變,在這里,人人卻都覺得自己可以成為數學天才或概率專家。
商陸講話聲量低沉平穩,“你覺得呢?”
柯嶼遲疑了一下,輕輕搖了下頭。
商陸提示他:“你要觀察看路單的、和不看路單的賭客的神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