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陸不置可否,笑道:“你這個報復方式倒是很清新脫俗。”
“潮汕人講究光宗耀祖,死了到地底下是要見祖宗匯報工作的,”柯嶼冷漠而認真,“他活著,我要他困在這里被別人當成精神病,每天飽受瘋子、神經病、鎮定劑的折磨,等有一天老天眷顧他讓他死了,他也休想安安穩穩地進宗祠、立牌位、受香火——我要‘梅忠良’這三個字,遺臭萬年。”
他以為商陸會對他的陰暗不寒而栗,卻沒想到他兩手插著褲兜,似笑非笑地問:“像葛朗臺那樣?”
柯嶼微怔,繼而笑了起來。越想越是好笑,不由得扶住商陸的肩膀笑得喘不上氣:“對,就是這樣——你好自信啊商導,你有比肩巴爾扎克的才華嗎?”
商陸順勢攬住他:“你覺得有就有。”
柯嶼收斂了笑,“我要是覺得有呢?”
商陸垂下眼眸,認真地說:“高山流水,士為知己者死。”
柯嶼與他對視,涌動的海風中,他的額發向后拂起,露出如畫的眉眼,語氣沉靜而聲音很輕地說:“善哉,吾之心而與子心同。”
商陸沒明白,想要追問時,柯嶼卻松開手,自顧自走向了車子。商陸幫他解鎖,他坐進駕駛座:“我來開。”
“不等人醒過來再走?萬一真死了怎麼辦?”
柯嶼發動引擎,儀表盤亮起,他看著轉速表,很無所謂的樣子:“死了就死了,要是真死了,我就狠狠訛你一筆,怎麼樣?”他吹一聲口哨,“偷偷告訴你一個秘密,那里到處都是攝像頭。”
商陸:“……”
“不過禍害遺千年,他要那麼容易死,就不會折磨我這麼久了。”車頭調轉駛下山坡:“小時候他去搓麻,不知道聽哪個老賭鬼說的,說童子摸牌時來運轉,所以每次都把我抱在懷里,一到聽牌的關鍵時候就讓我摸,摸得好了,就親我一口,摸得不好,把我扔地上,像扔狗。
那時候我還小,不懂他親我的時候,那些老畜生的笑是什麼意思,”柯嶼頓了頓,握著方向盤的手收緊了,“直到有一次,他對著我又捏又揉,起反應了。”
商陸罵了句臟話。
柯嶼分辨了一下方向,滿山的風車讓他迷失東西,他指揮商陸:“導航搜一下carpen diem咖啡館,我帶你去那里喝杯咖啡。”
“seize the day。”
柯嶼笑了一聲,扶著方向盤回眸看商陸:“少爺,你怎麼什麼都懂啊?”
“巧合。”
商陸在地圖里找到這個咖啡館,在山頂,似乎就離海不遠。
“我奶奶其實都知道,但她自身難保,無非是護著我一起挨打罷了。小時候夏天沒有空調,家里很窮,只有一臺電扇,我跟他們睡在一個房間,他半夜起來偷偷摸我,我很害怕,但更害怕當場戳穿后他破罐子破摔,就故意磨牙說夢話,把我奶奶吵醒。”
“賭鬼的話不能信,他們為了討彩頭,什麼話都能說,什麼事都能做。過一陣子,風向變了,說要小孩子在旁邊大聲喊‘精神啊,老板!’,這樣就會鴻運當頭。我呢,就被他套上紅衣服,帶上虎頭帽,像個小寵物一樣站在牌桌邊,摸一張牌就大聲說‘精神啊老板!’。”
“精神啊老板”是用粵語說的,商陸知道,他在賭場里聽疊碼仔喝彩過。
“你現在知道我為什麼成績上不去了?真的沒時間寫作業復習預習,我能每天出現在教室里,已經是奇跡了。”柯嶼懶洋洋地低笑一聲,“好想抽煙啊——商導,可不可以幫我點一根?”
在山路上怎麼點?商陸從中控臺揀起煙盒,抽出煙和火機,“怎麼點?”
“塞進嘴里,按下打火機,吸一口——上次不是教過你了嗎?”
“我的意思是——”商陸怔住,把煙咬進嘴里微微偏頭點燃了,深深地抿一口——而后取出來,遞給了柯嶼。
柯嶼半抬起手,修長的兩指夾住煙,輕巧地抿入了唇角。他的云煙很淡,只是聞著時,有淡淡但不厭煩的煙草味。柯嶼降下一線車窗,空氣中滿是山雨欲來的潮濕。這些濕潤、帶著一點腥味的、沉甸甸的風,順著縫隙爭先恐后地涌入,吹起了柯嶼的額發。
商陸看著他的側臉,喉結終究不免壓抑著滾了滾。克制不住,卻又怕被察覺。
柯嶼咬著煙的唇角勾起:“剛才講到哪里了?……對,總而言之,我小時候是在牌桌邊麻將館長大的。他賭紅眼的狀態很恐怖,我一直覺得賭就是精神毒品,一旦真的被那種快感、刺激攫取,就再也不能回去了。他賭運最好的時候,嘴里鑲了五顆金牙,剛才你看到了,已經都被拔光了。”
“可以去澳門以后,他變本加厲,我十七八歲的時候被他帶去玩過一次,跟我奶奶一起。他那段時間手氣不錯,賭場給他送房券,他帶我們去享受。實話實說,是真的很豪華,我第一次住那麼豪華的房間,奶奶也是,她早上離開的時候,會幫他們從里到外全部打掃干凈,連床都鋪好,就怕酒店找我們賠錢。”
“老賭鬼一進賭場就是幾天幾夜不出來,濃茶一杯接一杯,你知道賭場的氧氣含量都比外面高70%,就是為了讓你始終興奮。”
“他那次沒找疊碼仔帶,壓了幾把贏了五十倍,要去窗口換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