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到鏡子里一看,頭發亂得慘不忍睹,眼神里卻是壓抑不住的笑。心情和天氣一樣好。柯嶼對自己笑了笑,搖了搖頭:“跟狗比。”
他平常穿衣服就簡單,回了家鄉更是從頭到家一身優衣庫完事,連帽衛衣運動褲配帆布鞋,漁夫帽壓著臉,看著就柔和舒服。木門落鎖,商陸跟在他身后在窄巷內穿行。
臺風的預警讓島民心慌,到處都是搬貨物釘木框的忙碌身影,但生活還是要過,沿路兩邊該擺的攤位一個沒少,籮筐簸箕里盛著鮮靈靈的瓜果蔬菜,紅色水桶里游著河魚,海魚貝類則整齊碼著。稱還是古老的桿秤,電動車騰挪轉移靈活又擁擠,討價還價的聲音都是潮汕話,商陸只能聽個熱鬧。他偏過頭看柯嶼,對方破天荒沒有戴口罩,一張明星臉坦然地暴露。
到路口了,又轉進小巷,一家簡易的門面外支著幾張圓桌,已經有客人光顧。柯嶼走進屋子,用潮汕話喊“忠叔”。碩大的灶臺下沉嵌著一口大鍋,鍋后掌勺的男人抬頭看過來,“島島!”
他一喊,食客都回頭張望,柯嶼豎起手指噓一聲,“兩碗海鮮湯配拌粿條。”
揀了張沒人的桌子坐下,給商陸倒茶。潮汕人走到哪兒,茶就喝到哪兒,從睜眼喝到閉眼,從清晨喝到深夜。
“以前在這里幫過工。”柯嶼支著下巴看商陸,眼神被帽檐遮住了,商陸幫他卷了卷,露出漫不經心的雙眼。
“上次去你家,還以為你不會做飯?”
“是不太會,偶爾興致來了對著食譜試一試而已。小時候在這里只是幫忙磨米漿,做腸粉時幫著打包打下手。
”
“雇傭童工犯法。”商陸壓低聲音。
柯嶼笑了起來,“好天真啊少爺,他不雇我,我連學都上不起。”
“你奶奶……”
柯嶼笑容淡了些,熱氣騰騰的海鮮湯端上,他給商陸遞過筷子,“先吃飯。”
海鮮湯臥著鮮蝦、青口、蛤蜊和生蠔肉,湯色清凌鮮香撲鼻,粿條是拌沙茶醬的,入口口齒生香。
“吃得慣嗎?”柯嶼問。
“嗯。”商陸回他,覺得一口海鮮湯把整個人從里到外熨帖。行動勝過言說,他吃得干凈,柯嶼托著腮調侃:“我要是有個像你這麼乖的弟弟就好了。”
商陸沒理他,等付過錢走上街,他很輕地勾住柯嶼的手指:“不要是弟弟。”
柯嶼心提到了心口,手指動了一下想抽走,商陸更深地彎曲、更緊地扣留。
兩人成了勾著手指并行的模樣。
“松開。”柯嶼低聲命令。
“別緊張。”商陸聽話地松開,“什麼時候才可以光明正大地牽著你上街?”
“我是明星——”柯嶼止住話,抬頭,商陸似笑非笑,他臉紅了一下,故作鎮定地改口:“你誰?憑什麼讓你牽?”
商陸沒回答他。兩人走回巷口開車,柯嶼連藍牙,在APP里找到收藏的地點,“跟著導航走。”
近四十公里的路,地點在山上。
上午九點未到,濱海公路上空無一人。這里的天一刻一變,早上還澄澈的天空現在已經布下了陰云,連帶著海水都看著渾濁。
“你的電影是有關賭徒的,所以我今天帶你去見一個真正的賭徒。”
盤山公路越走越高,因為風大的緣故,滿山的風車都已經停止運轉,只巨大而靜默地站立,像機械怪物。
“你劇本里描寫的那種賭徒的癲狂太懸浮。
賭到傾家蕩產從樓頂跳下的有,但一般是內地過去的大老板,還有一種賭徒,他本身就沒有錢,本身就是下水道里的蛆泥坑里的豬狗,他是不會跳樓的,好死不如賴活著,他寧愿被高利貸砍斷手砍斷腳,寧愿逼自己的妻子出去賣,寧愿東躲西藏暗無天日,也還是要賭。”柯嶼平靜地說著,轉過臉面對商陸:“我今天就帶你去見見。”
半個多小時后,車子在一棟白色樓房前悄無聲息地停下。見有車來,保安出來詢問,戒備的臉半道變成客氣的笑臉:“柯先生。”
柯嶼點點頭,商陸隨他走進院內,一個穿護士服的人迎上:“柯先生好。”看向商陸,“這位是……”
“你不用管。”
護士點點頭,“良叔在活動室。”
樓很老了,但看得出來有翻新修葺過。風格還是老式的蘇聯式聯排辦公樓,看著像工廠廠房,又像學校。格局很奇怪,面朝外的長廊一間挨一間,只有很小的窗戶和門。
“只有最外面的房間可以看到天,每個月,表現最好的病人才有機會搬到這些房間里,其他的都在無窗房里。”柯嶼介紹得漫不經心,甚至笑了笑:“是不是很科學?”
護士微笑著點頭:“對的,我們遵循完全科學的治療方法,激發每一位病友積極的自救、自證之心。”
……病友?商陸抹去這是個療養院的看法,低沉詢問:“什麼病?”
護士疑惑地睜大眼睛,又客套地笑了起來:“是精神病,先生,我們是一所精神病院。”
穿過中庭,一個巨大的羅馬風的座鐘型門洞出現在眼前,潔白的外墻看著明凈簡潔,但跟剛才蘇聯式的風格連起來看,只覺得怪異詭異。
門洞縱深足有近三十米,商陸跟在身后,不免抬頭看了看封得嚴實的洞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