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百頁的劇本一時半會印不完,商陸先打印了自己昨天寫的戲,兩人回到了車上。頂燈捻亮,照出紙上的字,還散發著油墨味。車外偶有行人經過,但到底天冷蕭瑟,因而并不喧鬧。
商陸手上拿著兩份:“這個是昨天你拍給我的原版,這個是我拆分過后的。明天有三場重頭戲,一場是你看到菲姐院子里有了另一個男人,一場是激情戲,接著就是菲姐跟你哭訴求饒。”他似笑非笑:“激情戲對你來說沒有難度。”
柯嶼:“……你又知道了?”
“我看過了。”
煙灰撲簌簌落了一身,柯嶼罵道:“誰讓你看的。”
“跟阿美的一場,跟菲姐的兩場,我看過腳本,很粗糙,是你額外創造發揮的。”商陸想著剛才在電腦里看到的片段,手搭著椅背微微靠近,意味深長地說:“不愧是談過六次戀愛——柯老師,你很熟練啊。”
柯嶼一把奪過劇本:“閉嘴!”
飛仔在那個上午見到了菲姐。她還是穿旗袍,裹著一條鮮艷的摩梭族手工披肩,飛仔在古城里見到過,每家店都在賣,十五塊錢一條。
身后跟出來一個男人。中年、精壯、眼窩深陷,像以前經常在菲姐屋子里進出的嫖客。
“菲姐。”柯嶼跟著對白念道,抬眸靜靜地看著商陸。
“怎麼來的?”商陸念著菲姐的臺詞。
“火車,從寧市到昆明,昆明轉麗江——山洞好多,山好高。”
男人問:「這誰?」
柯嶼等著商陸念下去,商陸說了聲“停”,“眼神不對。”
“怎麼不對?”
“飛仔在干什麼?”
“在等菲姐介紹自己。”
“不是。”
“怎麼不是?飛仔很緊張,不確定菲姐會不會歡迎自己,也不知道她會怎麼介紹自己。
”
“你演給我。”
雖然演技爛,但柯嶼演戲的態度是專業的。在普拉多熏著暖氣的車廂里,他兩手揣進衣兜,掌心攥著指甲,裂開一個生疏的笑,討好地身體前傾,又退了回去,同時下意識地看了眼旁邊的男人。
“尷尬、緊張、自卑、不確定——但是還有戒備。你聽說過雄競嗎?為了博得雌性的歡迎,他們會爭奇斗艷互相搏斗廝殺。飛仔很卑微,但他把菲姐當成自己的女人,嫖客他不在乎,但這個男人的姿態讓他覺得他也在把菲姐當成自己的女人。”商陸把自己改過的劇本遞給他,“同時,不要忘了,飛仔一晚上沒有睡覺。通宵的人神經纖細敏感,任何刺激都會被放大十倍,往往更容易哭、更容易憤怒、感動,做出一些示弱或偏執、或事后懊悔不已的愚蠢決定。”
“所以半夜兩三點不要逛淘寶?”
商陸笑了一下,順手在他腦門上彈了個腦殼兒。
柯嶼吃痛,“你干什麼!”
“我通宵了,現在就做了一個事后會懊悔不已的愚蠢舉動。”
柯嶼冷冷的:“是夠蠢的。”低頭看劇本,壓下砰砰的心跳——下一秒,視線微怔,又意外抬眸:“這是?”
“飛仔的獨白。”
在飛仔等待菲姐介紹的空白間隙,商陸言簡意賅地寫著:「菲姐歡迎我嗎?她好像很意外,又很平靜。旁邊的那個男人是誰?她胖了點,腰比那時候粗了,臉也更圓,如果晚上我這麼告訴她,她會不會生氣?這個男人和她是什麼關系?是住在一起嗎?他看著年紀比我大,比我矮,有點駝背,菲姐不是說洗手不干了嗎?難道她又……?」
“試著用你的肢體和表情具象。”
柯嶼卷著劇本,再度看了兩眼,“下車。”
他站在車邊,商陸站對面。
柯嶼吸氣,手插進衣兜,眼神落在商陸臉上:“火車,從寧市到昆明,昆明轉麗江——山洞好多,山好高。”商陸沒說話,他的眼神克制地落在他的嘴唇上,又流連而下,胸——腰,流露出一絲露骨和著迷的笑意,因為他想到晚上要和菲姐同床共枕,親昵地取笑她的身材走形。
“這誰?”商陸念著另一個男人的臺詞。
夜色下安靜兩秒,柯嶼半張著嘴,有點愣地看向男人的方向,因為陌生和習慣性的討好,他抿唇笑了笑,接著又收斂神色,微微瞥向菲姐。等待的過程中,他繃緊了腰腹,不動聲色地挺直胸膛肩膀,下巴抬起,眼神徹底回到菲姐身上,嘴角下瞥。他不知道,這種刻意拿腔作調的姿態讓他看著有點可笑,但在他的想象中,好像這樣做就扳回了一局。
商陸點點頭:“過。”
柯嶼從角色中抽離出來:“……你覺得好?”
“比剛才好,在鏡頭后看會更好。”
柯嶼有一點狼狽地轉過身,很突兀,暴露他這一瞬間的緊張。商陸笑了一聲:“你知不知道,每次我認可你的時候,你都很緊張。”
“我……”
“唐琢夸你的時候,你怎麼那麼坦然?”商陸饒有興致地看著他,“你怕我?”
“神經。”
他否認得色厲內荏,對面有人經過,商陸自然而然地靠近他,把他壓在車身上,兩手撐在了兩側,低聲:“不怕,你緊張什麼?很像做了壞事被教務主任逮住。”
路人的說笑聲由遠及近。
柯嶼把臉更近地靠近他懷里,“口罩給我。
”
“在口袋里,你自己摸——你是不是經常用這一招躲粉絲?”
手伸入外套口袋,好溫暖。摸索一陣,傳來細碎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