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阿姨原本看他蒙著臉眼神里都是懷疑,直到對方主動摘了口罩。
“鼻子過敏。”柯嶼笑了笑,復又拉上。
“你會些什麼?”
“會用收銀系統,幫你上下架理貨。”
更多的功能阿姨也不需要了。她坐在收銀臺后面思量,三秒后又打量了柯嶼一眼。小伙子一米八幾的個子,盤靚條順看著就是個乖的,“阿姨我丑話說在前頭,可付不起多少錢啊。”
柯嶼這些天揭了十幾張臨時工小廣告,對這里的薪資待遇爛熟于心,聞言眼睛彎了一彎:“一天60,早九晚七,等您腿好一點我就走。”
當下便拍板上崗了。
晚上七點之后是自由時間,他隨心所欲地逛,穿過街巷,走過夜市,坐在小吃攤前的塑料凳上喝一碗艇仔粥。要走出這片龐大的城中村需要一個小時,柯嶼試過。村子后是一條江,連著一個幾乎廢棄的小碼頭。偶爾還會有船只在這里卸貨,最熱鬧的時候是早上六七點,會有新鮮的魚蝦蟹叫賣,沿著江邊的馬路擺出一條近三十米的長龍。
他有時候晚上逛到這里,會拉下口罩,點起一支煙,一邊抽一邊走。路燈的光橙黃,港口里漂泊著爛漁船,照明燈在海面上倒映出長長一條燈影,柯嶼便抿著煙,在這些燈影里慢慢地穿行而過。
商陸發現他在士多店打工是在一星期之后。
太陽很曬,明明該是寒冷的季節卻曬得他想發脾氣。周圍的音浪被板車拖車所統治,空氣里充斥著令人煩躁的“刷刷”聲。這兒的暗巷里不知道藏了多少個家庭作坊,縫紉機的聲音從早到晚都不會停,這些板車便是拉著成捆的布頭拉鏈穿梭于巷中。
商陸想找一間有故事感的店面,慢快門勾勒出沖刷的人流虛影,而店面開間的墨綠色貨架、堆滿橙子的水果筐和一個無所事事的看店老人在畫面中間靜止。
……結果他迷路了。
自動販賣機掉出凝著冷氣的冰可樂,商陸俯身撿起,仰頭灌下半瓶。視線再回焦時,便看到對面小店里人影一閃。
他不是沒看到那間店,因為開間不夠寬而又太深的緣故,它看上去像是站在日暮之下,似乎馬上便要天黑。人影閃過的時候商陸還沒有反應過來,只覺得原本死氣沉沉的畫面忽然生動了起來。
高大的環保桶發出重響,商陸把還剩小半瓶的可樂隨手扔了進去,掏出手機打開了攝像頭。
焦段、快門速度、ISO、光圈。畫面在手機屏幕上流動,商陸不算很認真地盯著,幾秒過后,眼神漸漸專注起來。
那個人一身全黑,從店里走到外面時,有一種由暗至明的呼吸感。門口小三輪貨車正往里一箱箱卸貨,那人彎腰抱起兩箱礦泉水,體態卻還是漂亮,一看就是常年進行身體管理的人。等搬了五六趟,貨卸完,他拉下口罩喝水,一邊從貨車老板手里接過紅聯對賬單。
“沒錯吧,都在這里。”
柯嶼很快地掃過:“沒錯。”兩指夾住單子,擰上瓶蓋拉上口罩,對老板笑了一下:“辛苦了。”
商陸愣了一下。
他媽的——真是他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合租室友。
白天看小賣部晚上陪睡?不是,怎麼混得這麼慘?商陸收起手機,往后靠上墻角,隱入一片暗影底下。
做這一行無非是愛慕虛榮又習慣了賺塊錢,但柯嶼哪一樣都不符合。
他的吃穿用度看不出奢侈揮霍的影子,衣著也簡單低調。如果真是為了賺快錢,那他又何必白天出來給人看店?慣于張開腿的人是沒有辦法再接受別的來錢方式的——太慢也太辛苦。
因為想不通的緣故,眉心不自覺便蹙了起來。商陸蹙眉看著柯嶼回到收銀臺后。小店沒有客人,他沒有看電視,也沒有刷手機,只是站著,低著頭,偶爾抬頭看一眼外面。
商陸很快發現他是在寫字,或者說是記錄著什麼。
這里仍然是一個噪雜、市井、混亂又燥熱的世界,到處是穿著拖鞋叼著煙的搬運工,他們有的穿梭于街市之間,有的躺在板車上等待下一次雇傭,或者干脆蹲在陰影下湊做一團打紙牌。柯嶼記得很快,俚語、臟話、微表情、抖腿的動作和輸了錢插著腰摸腦袋的無賴窘迫。
他站著低頭寫字的模樣漫不經心,當鏡頭對準他時,一種從容的孤獨從畫面深處涌起。
商陸眼神動容。
……怎麼可能?
是有無數的天才演員可以僅憑眼神、姿態、身體動作來完成一種氛圍或者故事感的營造,但這一切看似輕巧的背后是精妙的軌道機位、光影的設計、道具的陳列和背景的布置。任何一幀漂亮的鏡頭,推到鏡頭前的是演員,鏡頭后卻是無數個無冕功臣有條不紊的配合。電影是造夢的藝術,落腳點是夢,但發力點是“造”。
而柯嶼甚至都不知道機位隱藏在哪里。
攝像機運轉五秒,商明寶來電,中止了拍攝。
“商明寶,你最好是有正經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