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那些話的時候他其實已經冷靜下來,望著少年衣領間一塌糊涂的牙印和血痕暗暗懊悔,也不敢再做什麼。
林蕪的眼淚像某種副作用很大的鎮定劑,能將他從瀕臨失控的暴戾里拽出來,又一點一點剜透他的心臟。
但流眼淚的人抱著他不松手,神智不清地往他掌心里蹭,并不肯輕易放過他。
他想問林蕪為什麼不高興,卻自始至終沒得到明確的回答——聽見這個問題的時候小孩抬頭看了他一眼,墨藍的眼里折射出幾層水光,看起來淋漓又委屈,是少有地瞪了他。
瞪了半天又說不出什麼狠話,反倒情迷意亂地瞇起眼,聚焦也有些混亂——然后就這麼渾身發燙地貼進他懷里,在他耳邊憋出一句摻著氣聲的“喜歡你”來。
現在他其實也不太確定林蕪在鬧什麼脾氣,只是隱隱有所猜想,線頭似的一團,纏在他腦海里,又被歉疚淹沒。
他摸了摸搭在少年額頭上的毛巾,覺得有些涼了,便輕手輕腳地去浴室擰來一條新的,望著對方毫無防備的睡顏猶豫片刻,還是在覆上毛巾前低下身,在他額頭上印了個吻。
大概是體溫和毛巾的溫度有差異,林蕪皺著眉哼了一聲,攥著枕頭的手無意識地來抓他手腕,這次沒用什麼力氣,更像是輕輕地黏在他腕間,手心有些燙。
和五六歲的時候無甚區別,還是從潛意識里依賴他。
再睜眼時天還是暗的,透進窗簾的光比他印象里更偏暖調些,提醒他不是時間倒流也不是在做夢,是他睡了一整個白天。
林蕪瞇起眼,有些分不清腦海里的那些碎片是夢還是現實,花了幾分鐘才找到些許線索,勉強拼湊出一段蒙著高燒濾鏡的記憶。
——洗了個澡,被他哥相敬如賓不過問的態度氣得淋了幾分鐘冷水,然后破罐子破摔地出去跟人對峙,扯謊激怒他,再然后……
想到這里思緒猛地一頓,像被燒穿了似的趨于空白,只剩邊緣的燒痕提醒他不是無事發生——比如他運動褲上那兩根沒系上的熒光色褲帶。
他眨了眨眼,終于清醒地意識到自己都干了些什麼——倒是沒像小說里寫的那樣“整個人‘騰’地燒起來”,他甚至沒多少害羞的情緒,只是有點兒懊惱當時被高燒和感冒藥折騰得迷迷糊糊,沒留下該有的記憶。
還很想抱一抱秦殊,擁抱,親吻,或者別的什麼肢體接觸。他大概有渴膚癥,才會那麼迫不及待地想補足這些記憶。
但記憶的另一個主角不在。
意識到這個事實時他愣了一下,有些慌張地坐起來,腦海里幾百個念頭閃過去,卻沒有一個值得信服——秦殊不是會扔下病號獨自離開的性格,哪怕這個病號對他干了不少不講道理的事。
頓了幾秒后他伸手去拿手機,想給秦殊打個電話問他去哪了。
然而還沒等他按完那串數字,不遠處傳來“滴”的一聲,房門被人刷開了。
“醒了,”秦殊拎著一只塑料袋走進來,臉上還是溫和的沒什麼情緒,見他醒了便貼心地解釋道,“我買了溫度計回來,只有水銀的,將就一下吧。”
林蕪“啊”了一聲,對上他的目光,終于慢半拍地想起尷尬,有些不知該說什麼。
他的處事風格一向是“不知該說什麼就不說”,跳過寒暄環節憑本能行事——現在他的本能是想抱住秦殊,滿足心底里叫囂的接觸欲,不去管他們吵到半截不了了之的架和空氣里淺淡未散的石楠花味道。
小別重逢,人之常情而已——于是他把礙事的被子往下扯了扯,朝秦殊伸出手。
秦殊似乎有些驚訝,卻還是順著他的意思坐在床邊,任由他張手抱上來,又自然而然地攬住他后背。
他睡了一整個白天,最后一頓飯也沒吃兩口,坐起來才發覺自己手軟腳軟乏力得厲害,說話也沒什麼力氣,像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蹭。
“那些話是騙你的,他沒親我……”他還是決定先澄清,不想真的讓氣話變成芥蒂橫在彼此之間——卻也留了半截,沒提王晗動手打他的事,怕他哥干出什麼過激的事來。
秦殊“嗯”了一聲,抬手探了探他額頭的溫度,語氣溫和:“我知道,你說過很多遍了。”
還是沒有往下問的意思……林蕪垂下視線,五味雜陳地想,有些猶豫該不該“適當”地透露一點兒事實來試探他,比如醉鬼把口水蹭在他臉上,或者那段似曾相識的窒息play。
還沒來得及想出措辭,就聽見秦殊清了清嗓子,像經過深思熟慮才開口,話里帶著幾分少有慎重:“小蕪,為什麼不高興?”
林蕪一怔,花了幾秒才理解他話里的意思,驚喜地抬眼去,就恰好撞進那雙墨色的眼睛里,被生澀的溫柔擁了滿懷。
“還不是因為你不問我……”他回過神來,環著秦殊的肩膀貓似的換了個姿勢,語氣里的笑意藏不住,卻還是繃著點兒煞有介事的控訴,話也變得多起來,“以前也就算了,我知道你不方便問,但現在我們都在一起了,怎麼還是放養我——哥,你到底知不知道,男朋友是有“查房”的權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