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蕪沒有回復,大概是感冒了怕暈車,暫時沒有看手機,塞著耳機靠在車門上聽歌。
這個畫面浮現在腦海里的時候秦殊愣了愣,自嘲似的在心底里搖頭,想他自己其實也很矛盾,自始至終的表里不一。
一邊道貌岸然地說著放養尊重不打擾,一邊又竭盡所能地去“了解”林蕪,近乎病態地從細節處推知對方的生活。
就像兩年前分隔兩地的時候,他想送林蕪回到正常的世界,親手刪了聯系方式,卻又忍不住從共同好友那里打聽林蕪的近況,買三小時的慢車票從小鎮回去看對方一眼,甚至不敢暴露蹤跡,只遠遠地安靜窺視。
林蕪總調侃自己是小跟蹤狂,多少沾些偷窺癖——可他又何嘗不是呢。
現在回想起來,他依然覺得當時的自己勇氣可嘉。
至少現在再要他這麼斷然離開、只能窺視而沒有上前的立場,他顯然是做不到的。
就像擁抱過暖源的人不愿回到冰天雪地里,嘗過甜頭也很難甘心忍受百年如一日的孤寂苦澀,食髓知味罷了——那些彼此纏連的未來從林蕪嘴里說出來,就變成他心馳神往的幻想鄉,只是想象都會讓人上癮,不愿再放手。
他輕輕呼了口氣,垂眼望著手機后臺里機票的購買界面,猶豫片刻,姑且還是沒有劃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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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他們又聊起這件事。
回到酒店還沒過十一點,不到睡覺的時候,和王晗沒話找話地聊天又太尷尬,林蕪索性沒上樓,坐在大堂角落的兒童游樂區給他哥打電話。
一個成年人抱著膝蓋坐在滑梯盡頭,有一下沒一下撥弄海洋球,挺荒誕的場景——但他的性格里本來就摻著幾分小孩子心性,從第一視角看倒也沒那麼違和。
“其實那兩年我想過去找你的,”他續著先前在醫院的話茬隨口往下說,語氣是開玩笑的語氣,把那點兒控訴糅進調侃里,“但身邊的朋友都像拿了封口費,統一口徑就是不肯告訴我你的新住址,想也知道是故意的……那時候課業又忙,最后還是拖了兩年。”
他拿起一只藍色的海洋球,拋了拋,又放回斑斕池子里,沒由來地想兩年還是太久了,是他生命的十分之一。
那時候他想他們總要再見面的,并不算多困囿于這幾年,兩年后不出意料地找到秦殊,也沒了回頭感慨或是翻舊賬的閑心。
于是他自然而然地覺得自己是不在意的,分離也好輾轉也罷,既然最后的結局是他們還在一起,便沒什麼可在意。
——現在想起來,這些所謂的“不在意”似乎只是因為他不去追究,不去觸及回憶里那些看似安然無恙的肥皂泡,才顯得記憶五彩斑斕,一眼望去都是討人喜歡的。
然而真的伸手去碰一碰,甚至只是從回憶里捧出來稍稍提及,猝然破裂的肥皂泡還是能嗆他一點兒苦水。
不多,只是需要咳嗽兩聲、清一清喉嚨的程度。秦殊那邊沉默了幾秒,似乎在組織語言,良久才響起一句:“我去看過你。”
還沒等消化這句話里包含的意思,他又聽到秦殊輕聲補上三個字,很多次。
他似乎該追問的,問秦殊什麼時候來找過他,為什麼不告訴他——為什麼說著要同他做個了斷,擺出一副毫無破綻的冷淡樣來,卻又偷偷來看他。
然而他怔愣片刻,還是沒有問出來,只是偏過頭,過近地用側頰去貼微微發燙的手機屏幕,似乎能借此貼近對方的心臟,感知到心跳之下的別的什麼東西。
那些肥皂泡好像都變成海洋球,五顏六色地圍繞在他身邊,鮮活又幼稚,輕飄飄的,淹沒他半條小腿。
他伸手撥了兩下,像被海洋球碰撞的響動逗笑,低頭把半張臉埋進衣袖里,發出輕輕的哼笑聲,反倒像是很高興。
“真的嗎,”他聽見自己悶悶的聲音,從臂彎里傳出來,“那你現在要不要來看看我?”
第92章 差別對待
“小蕪,你回來了——怎麼不上來?”
林蕪抬起頭,隔著半個海洋球池子對上王晗的視線,目光就微妙地沉了沉,想起不久前王晗發消息問他到哪里了,他是隨手回過一句“在車上”。
畢竟是帶他出來工作,老師關心學生的去向,倒也無可厚非……他點點頭,捂住話筒朝王晗說了句“馬上”,示意自己還要過一會兒才回房間,替他留個門就好。
王晗看懂了,并不上前打擾他,卻也不走,自顧自在一旁的沙發上坐下來,越過大半個酒店大堂看著他。
——或者該稱之為“觀察他”。
他不知道電話那頭的人是誰,只覺得現在的林蕪像變了個人,和這幾天他所見到的少年相去甚遠。
不是人前甚于年齡的游刃有余,也不像私下獨處時那麼強撐著病氣、溫和卻令人捉摸不透,整個人都軟下來,抱著膝蓋縮在滑梯一角,任由微卷的前發擋住眉眼,露出白凈的側頰與輪廓柔和的嘴唇,像個高中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