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只有這種時候,他這個慣常游刃有余、依照既定程序行事的哥哥才會露出破綻,像第一次遇到無法求解的問題,顯露出合乎年齡的生澀來……
是獨屬于他的秦殊——即使是面具,也是只有面對他時才會戴上的那一張。
那團毛線球又不知反省地躁動起來,軟乎乎的,悶在充滿消毒水味道的心室里,很熱。
林蕪輕輕呼了口氣,拿過早已涼透的咖啡喝了一口,被苦得咋舌,才意識到自己思維里的含糖量似乎有些超標,咖啡都沖不淡。
他看著快要流空的輸液瓶,招招手示意護士來拔針,又聽見自己得寸進尺地問,那為什麼高興。
“嗯……”回顧心情不難,要總結背后的原因卻多少有些難度,尤其對于情緒本就寡淡的人來說——片刻的沉默里,秦殊聽見他壓抑的抽氣聲,思緒一頓,問道,“怎麼了?”
“沒什麼,拔針有點兒疼,”林蕪有些別扭地反手摸出耳機戴上,把手機連同耳機盒一起放進衣兜,按著冰涼的手背往外走,“你接著說……”
第91章 煙花余燼
“為什麼高興?”
短短五個字浮在夜色里,像煙花燃盡的余煙,緩緩彌散開去,無聲提醒他幾分鐘前那些溫度與動搖是真實存在的。
只是當時的答案未經思索,現在電話掛斷,他望著流云緩行的夜空,又覺得還有更好的回答。
比如分隔兩地,能緩解許多他自己也無法理解的掛念。
再比如他看著對方發來的瑣碎日常,有時會產生些身處其中的錯覺,像是也有幸觸及了某種具象的未來。
但這些略顯感性的答案沒來得及落成文字,電話里他只說“因為知道你在做什麼,能放心些”。
那時候林蕪似乎恰好走出醫院大門,話筒就灌進些許風聲,讓話里的情緒變得模糊不清。
“可是哥,那時候我說要跟朋友去喝酒,或者去什麼亂七八糟的特色店通宵,你也不會過問的。”
“我那時候還以為你一點兒都不關心呢……”
話音微啞,拖著有些黏連的尾音,恰到好處地讓人心軟,又不讓人覺得是真的有意追究。
沒給他辯解的機會——或者該稱之為沒有為難他——說完這句撒嬌似的控訴,電話那頭便傳來車門打開又關上的動靜,林蕪說“上車了先不聊了”,頓了頓又補上一句“到酒店再給你打電話”。
林蕪說的有一半是實話。
那個時候他確實有意放養對方,想通過刻意為之的冷落讓人“死心”,離開他這個行走的危險區,回到正常人的生活里,起初連聯系方式都刪得一干二凈,就更遑論追問對方的私事。
后來微信是加回來了,但他依然秉持著不給人留希望也就不會造成失望的想法,只單方面接收林蕪發來的消息,給出與“已閱”大同小異的回答,而不去問那些對方沒有主動告訴他的隱藏信息。
現在其實也不會,就像這次分隔兩地,他唯一知道的信息還是林蕪主動告訴他的——雙人房,兩張床——哪怕這條信息煩得他后悔沒給人裝監聽器。
結果一脈相承,內里的原因倒是轉變不少。后來他對林蕪更多的是尊重,有意收斂自己那些不合時宜的控制欲,同本能背道而馳,不去打擾金絲雀與生俱來的自由——時至今日,又多了些過分珍重催生出的如履薄冰。
所以剛開學的時候他不會過問林蕪和誰去酒吧做了什麼,現在也不會問他每天都在忙些什麼、和那位老師又有何交集。
只能多打幾個電話,發些有的沒的消息,將控制欲圈限在正常范圍內,謹慎地占有對方更多時間,像個第一次沉入愛情的高中生。
秦殊倚在欄桿上,垂眼望著樓下來往的行人,看見一對走出圖書館便急于牽手的情侶,覺得這個場景有些似曾相識。
有時候林蕪陪他來圖書館自習,一直待到臨近閉館,走出大門的時候也會自然而然地靠上來牽他的手,仗著夜色的遮掩“為所欲為”。
但現在人不在身邊,幾分鐘后他還要一個人回寢室——微妙的寂寞感漫上來,讓他有些無所適從,只好拿起手機,又點開林蕪的朋友圈,把那些都要看爛的內容再看一遍。
對方的朋友圈和他全然不同,豐富得多也有趣得多,足夠他消磨閉館前的十幾分鐘——大多是隨手拍攝的照片,倒是沒有攝影師會有的職業病,畫面和內容都挺隨意,從“連續拍了一周的月亮”到“畫了昨天做的夢”,配一兩句簡單的解釋。
有時也單純地分享生活,發些校會聚餐之類的照片,像個大大方方把其他人領進自己世界的小孩子,毫不介意被世界探索,也并不要求誰來稱贊,很自在的狀態。
還有幾句是僅他可見的,只有文字的語焉不詳的情話——一到他這里就變得讓人捉摸不透起來,也算一種變相的偏愛。
閉館的提示音緩緩響起,他看了一眼時間,想這時候林蕪應該正在回程的出租車上,便又給人發了個貓探頭的表情包——當然是從對方那里順來的——驗證自己的猜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