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外套在行李箱里,眼下也不方便拿出來。所幸出租車從機場直達酒店,不用吹太多冷風。
他在飛機上睡了一覺,不沉,更像是半夢半醒間聽了一場以前看過的舊電影,電影橋段里摻幾片他自己的夢,醒來記憶還很清晰。
于是飛機落地前那十幾分鐘他無事可做,把這段由劇情和夢境拼湊成的故事記進備忘錄里,零零碎碎洋洋灑灑,又在等行李箱的時候一股腦地發給了秦殊。
做完這些之后他本就不剩多少的手機電量徹底告急,只能靠息屏的低電量模式續命。
補那幾個小時的覺是有效果的,效果卻又沒那麼徹底——原本就趨于嚴重的感冒癥狀被冷風催化,導致上車之后他有些頭暈,睡不著回籠覺,只好撐著清醒又昏沉的腦袋看窗外發呆,免得癥狀進化成暈車。
事實證明怕什麼來什麼,等車到酒店的時候他確實惡心起來,一半因為頭暈氣悶,另一半因為走進酒店大堂時候王晗轉頭對他說的話。
“咱們學校對經費報銷有規定,這種項目算出差,兩個成年男性只能訂雙人間——兩張單人床,小蕪不介意吧?”王晗腳步微頓,作勢來拿他的行李箱,手卻停在拉桿上,幾乎要挨上他的手掌,“暈車了麼,臉色看著不太好,這個我幫你拎吧。”
語氣紳士,行為本身也并無不妥,只是靠得太近,吐息都要落在他臉上。
都是習慣了在感情里耍心計的人,林蕪當然看得出他想干什麼——刻意營造曖昧氛圍,給周圍人留下他們關系特殊的錯覺,甚至引人遐想。
但這件事本身沒什麼意義,更像在試探他的容忍底線。
林蕪垂了垂眼,收回握著行李箱的手,低頭咳了兩聲。
“那就麻煩老師了。”他啞著嗓音輕聲道,“是有些難受,今晚的飯局我就不參加了,病怏怏的,去了也是掃興,不如多睡幾個小時,明天狀態也會好一些——老師,您能理解的,對吧?”
王晗似乎愣了一下,無從反駁,也只好點點頭,拖著兩個行李箱往前走,臉上還是掛著不達眼底的笑意:“能理解,能理解,那你好好休息,可別耽誤了明天的工作。”
蛇信似的目光還纏在他身上,像要在他后背烙一片標記。
林蕪心不在焉地應下來,心里想的是等他走后要問酒店要一些消毒濕巾——當著他的面也不是不行——免得以后他看到這只行李箱都膈應。
“對了,”在前臺登記身份證的時候他轉頭看向王晗,第一次主動開口,“那位美術館的館長……我記得是姓趙吧?”
王晗幾不可察地挑眉:“是,沒錯,趙博岐老先生。”
林蕪若有所思地“嗯”了一聲,刻意停頓幾秒,才迎著他由疑惑漸漸轉向不安的視線輕聲道:“那等畫展結束后我要去拜訪一趟,他老人家是我干媽的故交——如果這場畫展能順利辦到最后的話。”
他不是什麼有棱角的人,五官生得溫和,色彩又偏淺淡,總給人一種朦朧或是透明的第一印象,又還病著,目光也蒙了一層濕漉漉的水汽,傳達不出多直白的威脅意味。
然而話尾幾個字若有若無地加重了,糅進同樣不帶溫度的笑意里,就讓王晗無端地心頭一緊。
畫展之所以辦在這里,是林蕪母親“托熟人走了關系”的結果,他沒問那位“熟人”具體是誰,但學術圈就這麼大,同層次的人彼此間多少有交集,兜來轉去回到林蕪身上,說是他的干媽,也在情理之中。
短短幾秒的沉默足以奪走他全部主動權——回過神來林蕪已經不再看他,轉而面向前臺登記的工作人員,按照對方的指示拿出身份證,然后略微矮下身,看著攝像頭錄入面部信息。
話題已經過去,他不能也不敢強行繼續,只好干笑著扯了扯嘴角,看著桌上林蕪的身份證,又沒頭沒尾地吐出一句:“你的證件照很好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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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威脅起了效果,林蕪說完那番話后便察覺王晗收斂了許多,沒再跟他沒話找話,進房間以后也只問了一句誰睡哪張床,放下行李去陽臺接了個電話,就匆匆出了門。
于是不大不小的標間只剩下他一個人。
他咳嗽兩聲,還是逆著身體意愿開了一半窗,被冷風吹得清醒了些,轉身去開行李箱——沒什麼力氣收拾,只能先翻出手機充電器續命。
然后被黏住了似的靠床就倒,有一搭沒一搭地用混沌大腦思考是該先補覺還是點個外賣。
這個念頭轉了一瞬就被他拋棄了——他沒什麼胃口,晚上也沒有非吃不可的藥,下樓拿一趟外賣太麻煩,還是算了。
王晗出門前跟他打了聲招呼,說自己出門見朋友,大概要到晚上才回來。話說得客氣,言下之意是如果他如自己所說早早補覺,他們今晚也不會再打照面。
過度警惕帶來的忌憚,又礙于功利因素不能表現出來,姑且維持相敬如賓的禮貌假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