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夢見三年前在F國,失去秦殊聯系方式的那段時間里,他也得過一次重感冒,發燒到 39 度,沒力氣去醫院,吃了藥在床上昏睡了將近三天,身體餓得虛脫都沒能自主醒過來,還是住在附近的朋友發覺聯系不上他,找學校負責人打開了他宿舍公寓的門。
那大概是他人生少有的狼狽,迷迷糊糊間甚至想到了死亡,想如果以后再也見不到他,秦殊會不會很寂寞。
“會的。”夢里的他像個預言家,笑瞇瞇地斬釘截鐵地回答他,“他會寂寞也會后悔,所以你要不要告訴他?”
他清醒得不像在夢里,開口前先狠狠咳了兩下,才用沙啞的聲音認真道:“不用了,都是以前的事,我不想再提起來讓他難受。”
——然而等他真的醒過來,拎著行李箱站在候機通道里,看著手機屏幕上結束在“39分21秒”的通話記錄,又突然產生了舊事重提的沖動。
倒不是為了翻舊賬,他也不覺得一場遲早會痊愈的感冒值得委屈,只是單純地想告訴秦殊,自己總是在失去意識前最后一個想到他,即使分隔兩地,潛意識里也依然離不開他。
但前因后果說起來太長,對一個登機前的病人來說負擔頗重。
于是他望著閃動的光標出神片刻,還是跳過那些沉重細節,發了一句沒頭沒尾的“我愛你”。
秦殊的回復很快出現在屏幕上:下車了麼?
剛進機場——他一字一句地回復——還是頭疼,接下來的安排是上飛機、吃飯、吃藥,然后補覺,希望吃了藥能好一點兒。
這一次“對方正在輸入”的字樣閃了很久,他沒等到秦殊回復,倒是聽到了另一個聲音叫他“小蕪”。
“剛才看你睡著了,就先沒打擾你,”王晗看著他道,“關于這幾天的安排,我大致規劃了一下……”
林蕪點點頭,把手機放回口袋,說話前又忍不住掩嘴咳嗽了兩聲:“您說。”
“這次的展預計開五天,就在我們落地的K城,市美術館。飛機落地是下午三點左右,酒店我已經安排好了,我們先到酒店安頓下來,晚上跟那邊的負責人和我的碩導吃個飯——放心,都是熟人,也不是多正式的飯局,再說他們和你母親都是朋友,也都知道你。”
但帶著個病人去飯局顯然不合禮數,即使他自己知道只是著涼,不知情的人也難免會忌憚傳染。
林蕪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示意他先說完,打算等到那兒之后再想婉拒的事——來之前他媽發短信叮囑過他,說這幾天來的人都不簡單,哪怕他不認識不記得當不了潤滑劑,也至少別給人添麻煩。
“明天畫展正式開始,沒向公眾宣傳,賞光來的大多是業內人士,我雖說認識,遞得上請柬,但真論起來大概不比你和他們親近,聽說有幾位小時候還抱過你的——這主要是前三天,后兩天我們打算做成公益展,向當地的中小學生免費開放,也聯系了幾所學校,屆時他們會安排學生來觀展,性質和秋游類似,展館那邊有志愿者負責講解,但如果人手不夠,到時候也還要麻煩你。”
是來當工具人的,倒也做好了面對這些工作的心理準備。林蕪點點頭,抬眼看過去,恰好對上王晗一瞥而過的目光,又被蛇信似的濕冷感刺得抿了抿唇。
所幸隊伍往前移了些許,留給他后退轉身的余地——但若有若無的危機感揮之不去,還是拉響了他心底沉悶的警報聲。
于是他不動聲色地呼了口氣,尋求依靠似的復又拿出手機,飛快地解鎖,劃進了秦殊幾分鐘前發給他的兩條未讀消息里。
或許是錯覺,但至少在看見那兩行字的時候,他覺得自己的感冒似乎痊愈了幾秒。
——“照顧好自己”。
——“我很想你”。
第87章 粉色小花
直到坐上飛機,那兩句話還是沒完沒了地出現在林蕪腦海里,像在他被生病折磨到感官遲鈍的世界里種了一顆種子,自顧自地生根發芽又自顧自開了花,營造出一方突兀的晴好春天。
他大概是第一次踏進春天的人,嗅著淺淡的擁抱住他的花香,卻產生了短暫的眩暈感,和有些加快的心跳混在一起,不知該歸因于飛機升空,還是純粹的新鮮感——或是幸福感。
應該是后者吧——他靠在座位里,聽著耳機里預先下載的電影,漫無目的地將目光投向云層,默默地想。
不怪他沒出息,只是秦殊慣了他那麼多年,予取予求也配合做戲,什麼越線的臺詞都說過,卻是第一次主動說起這四個字,說起“想他”。
從前秦殊或許沒有想過,或許不敢想,又或者話到嘴邊,卻墜了千鈞的責任,又生生咽回心底。
他就想起那時候閃了異常久的“對方正在輸入”,幾乎能想象到秦殊是怎麼幾經斟酌、認真又有些生澀地打下這幾個字。
直到現在他才有了一點兒兩個人已經合法交往的實感——于是那團困擾他許久的毛線不知不覺解開些許,被陽光照得溫暖又柔軟,纏上了零星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