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娜娜口中的每一句話,在連蕭心里都能組成畫面,同時組成一把把冰刀,一刀接一刀地往他肺里捅。
“你們打過他嗎?”他啞著嗓子問。
娜娜張張嘴,很快又閉上了,端起茶杯接著喝。
“不能說打。”她轉轉眼睛,“但是有些時候他鬧起來,不用點力氣真的壓不住。”
連蕭扣在桌沿上的手控制不住地一使力,丁宣坐在他旁邊正吃著面,像是嚇一跳又像是茫然,顫顫睫毛咕噥了一句“連蕭”。
“在呢。”連蕭逼著自己放松,摸摸丁宣的腦門。
“他身上有點小傷小疤都是自己磕的。”娜娜也有點兒提防,生怕連蕭跟她動手,又解釋了句。
“額頭那塊疤也是嗎?”連蕭啞著嗓子問。
“哪塊啊。”娜娜看向丁宣,“啊”一聲想起來了,“前兩年夏天?對啊,他自己跑出去磕的。”
連蕭撫在丁宣頭上的手一頓,他愣了好半天,眼也不眨地盯著娜娜問:“什麼時候?”
“不就你高考那兩天嗎,”娜娜一臉莫名地看著他,“他跑丟過半天,自己不知道怎麼跑機構里了。我媽拽他都不回家,都到家門口了,又在樓梯上絆了一跤。”
第125章
一切都串起來了。
高考完見到丁宣時,他格外激動的表現;高考那天老媽接到的電話、緊張的神色與遮掩的態度;他每隔二十天跟丁宣約定見面的日子,畫在日歷上的小星星……在娜娜不以為意的口吻里,變成了丁宣額頭和膝蓋上觸目驚心的傷疤。
而他什麼都不知道,因為丁宣什麼都不會說。
他不會說這些年自己就是這樣熬過來的,在一天接一天的等待里熬著,在他不會表達所以無法被理解、甚至還會挨揍的環境里熬著,在壓根不明白為什麼要跟連蕭分開的恐懼感里熬著。
他不懂分開,他只會等,以他自己的方式,執拗地堅持著連蕭答應他的“二十天”的約定。
在漫長的孤獨和不解里,他唯一的寄托可能就是連蕭給他的小魚,偏偏連小魚也死了。
娜娜的嘴還在張張合合的說話,連蕭怔怔地看著,飄進耳朵里的聲音完全形不成句子,能感受到的只有自己竭力的呼吸,與疼到十根手指都痙攣的心口。
現在他甚至厭恨不了丁宣姑姑一家,比起他們,連蕭此刻更恨的是自己。
他都干了些什麼啊。
明明知道丁宣的世界只有他,明明知道丁宣離開自己會變成什麼模樣,這幾年為什麼就這樣把丁宣放在他姑姑家,丁宣姑姑說一聲“宣宣很好”,他就自我麻痹一樣,認為丁宣真的很好?
連蕭終于知道“后悔”的滋味了。
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這麼、這麼的后悔過。
“……我跟我媽也聊過,她其實很不容易,也很累。但丁宣是我們要回來的,而且畢竟是她親侄子,感情當然有。”娜娜清清嗓子,“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她就是太好強了。”
“所以呢,”連蕭再開口,沙啞的嗓子把娜娜都聽得一愣,“我是要謝謝她嗎?”
“所以你要是想,就把丁宣帶回去吧。”她沉默一會兒,拽了節紙巾擤擤鼻子,“我知道你心疼,我也心疼我媽。不過不管你怎麼想,丁宣還是有進步的,我們家沒虧待他。”
有句話叫針不扎到自己身上,永遠不知道有多疼。
也許在娜娜甚至他們老丁家所有人眼里,丁宣這個病,這個注定要當一輩子“拖累”的情況,能在他姑姑家能有吃有穿,能賠著錢給他上課,就足以稱得上一句“沒虧待”。
可在被“不虧待”之前,丁宣明明是被他連蕭捧在手心上,也是被一家人當成寶貝的小孩。
連蕭沒心情跟娜娜在口舌上爭個高低對錯,他只知道如果時間能回溯,自己說什麼也不會放手。
這份以“不虧待”換來的進步,誰愛要誰要吧。
看著丁宣吃完最后一口面,擱下筷子,連蕭拿紙想給他擦擦嘴,丁宣自己接過來擦了,然后把紙巾疊成方方正正的小塊兒扔進垃圾桶,沖他說了句:“謝謝。”
然后他小心地碰碰連蕭的口袋,還在掛念他的小魚。
連蕭淺淺抽了口氣,壓著強烈到要炸開胸膛的心疼,掏出一張紙鈔壓在湯碗底下,拉著丁宣站起來。
“跟你媽說,丁宣我帶走了,讓她別再動歪心思,別來找,別出現在我面前。”他盯著娜娜,留給她的最后一句話有多平靜就有多冷漠,“我沒我媽那麼高素質,見一次,我會揍她一次。”
然后在娜娜驚愕又忿忿的目光里,他撩開簾子,帶著丁宣頭也不回地走進風雪里。
連蕭沒回家,也沒讓丁宣在這所城市多留一秒,他去買了兩張回學校的火車票,在路上就聯系了陳正,讓他幫忙問問學校附近有沒有能租的房子。
“怎麼了?突然要找房子?”陳正正在吃飯,急匆匆從樓上跑下來的,旁邊還能聽見姚嘉咋咋呼呼的動靜,問“是蕭哥嗎”。
“回頭再跟你說。”連蕭攥著丁宣的手,安撫他有些驚慌的情緒,飛快地交代陳正,“轉租的也行,干凈點兒,要有廚房衛生間,不要合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