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一回忍不住真正哭出來,是送走丁宣后半夜醒來的那一晚。
而此刻他被娜娜問完抬起頭,猩紅發狠的眼圈卻直接將娜娜嚇得沒敢繼續說話。
連蕭有無數個問題想問,他想問娜娜和丁宣姑姑為什麼不及時給丁宣買小魚換上;為什麼明明家里那麼多人,卻能讓丁宣捧著魚缸自己跑出來;為什麼就算到了現在,娜娜還能一臉麻木與無所謂,毫無波動地說這些話,像是從路上撿了一個小孩,在說別人家的事。
但他此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剛才著急找人時他身上和心里有多燥熱,現在面對著著急讓他“修”小魚的丁宣,他就有多疼。
“對不起,”連蕭第一次體會到心疼到不會說話的滋味。
“對不起。”他一遍遍摸著丁宣的臉,拂掉落在他頭上的雪花,除了這沙啞的三個字,別的他什麼也說不出來。
“連蕭!”丁宣根本不明白連蕭在為什麼道歉,他繼續扯著連蕭的手讓他往碗里摸,只想讓他修好自己的小魚。
雪還在下,娜娜在旁邊看了他們一會兒,沖街角一家面館歪歪頭,說:“進去坐會兒?我有話跟你說。”
“我沒話跟你說。”連蕭看都沒看她,他收收情緒,攥著丁宣的手把小魚接過來,小心地放進口袋里,準備給老媽打電話。
“丁宣餓了,他到現在還沒吃飯。”娜娜倒是很明白他的軟肋,指了一下丁宣,“他肯定還很冷。”
連蕭準備要走的腳步頓一頓,盯了她兩秒,果然帶著丁宣朝面館走過去。
汽車站附近的餐館總是破舊得大同小異,油膩膩的墻壁與桌凳幾乎要反光,門簾永遠漏風,進出的食客攜風帶雪,紛亂又嘈雜。
娜娜選了最靠里墻角的位置,她沒問連蕭和丁宣想吃什麼,直接點了三碗湯面,然后突然又平靜地開口說:“你把丁宣帶走吧。”
連蕭正在給丁宣捂手的動作一頓,直直地盯著她。
這話不用娜娜說,連蕭就是這麼打算的。
他沒法讓丁宣繼續在這兒呆下去了,一天也不行,撕破臉皮也好,打官司也好,硬搶也好,他不會再把丁宣留在他姑姑家一天,愛怎麼樣怎麼樣吧,他只要丁宣,什麼都不管了。
但他的計劃被娜娜用這種口吻說出來,又讓人沒法不警惕。
“什麼意思。”連蕭問。
“我不喜歡他,從小就不喜歡。”娜娜一點兒也不避諱在連蕭與丁宣面前說這些,她像是憋了很久,今天終于把心里話說出來,眉眼之間甚至有一絲放松的愉悅,“我媽其實也不怎麼喜歡他,你能看出來吧?”
連蕭厭惡地擰擰眉毛,沒接話。
“跟你說實話吧,我媽非要把丁宣要回來,就是為了弄那個破機構。”娜娜給自己倒了杯熱水,捧到面前小口啜著,“她前幾年不知道從哪聽人說這個好掙錢,就動心思了。”
“一開始沒生源,必須得有活廣告,她就把丁宣要回來了,我跟我弟其實都不同意,但是拗不過她。”
“我們家的情況你知道。”娜娜幽幽地垂下眼,“我媽太想多賺點錢了,她也是想讓一家人日子好過點。”
“你們家想好過。”連蕭帶著嘲諷輕輕復述出這句話,下頜骨都繃得發緊。
“但是沒好過到哪去。”娜娜看向丁宣,“這種班不是說開就能開起來的,學費是貴,但怎麼都留不住學生,家家有這樣的小孩都是到處跑。
”
“我不瞞你,其實我家一直在往里貼錢。”她說,“我媽老以為撐過去就好了,其實早就撐不住了。”
連蕭預感到了娜娜要說的沒什麼好話,但他真的沒想到,會讓人惡心到這個地步。
“你別這麼看我,虧錢歸虧錢,我媽也沒虐待丁宣。”娜娜又說。
然后對著連蕭的眼神,她神色很復雜地皺皺眉毛,“是我覺得他呆在我家……太可憐了。”
“不像個人,完全就像個動物。”
連蕭心口驟地一縮。
這之后娜娜說的每一句話、復述出丁宣在他們家里的每一個場景,都如同往他心口鉆進一根竹簽,挑破心室里一根又一根細微的神經。
——剛被留在丁宣姑姑家那幾天,丁宣根本不吃飯,水也不怎麼喝,連覺都不睡,只是叫。
叫連蕭,與一些無意義的古怪的嘶嚎,要出門,要找連蕭。
丁宣姑姑只能把他鎖在房間里,等他鬧困了睡一會兒,家里才能安靜下來。
后來等丁宣逐漸接受了新環境,或者說,他接受完自己的處境,終于不再叫了,就開始自己鎖自己。
除了上課與必須出來吃飯洗澡上廁所,他只悶在房間里,也不知道在做什麼。
有時候吃完晚飯,一家人在客廳看電視說話,喊他他也不去,像個游魂,在房間里一天一天的熬。
“他的魚根本不讓人碰,我也不知道死了,今天早上人沒了我去他屋里聞聞,一股子腥味,估計都不知道死幾天了。”娜娜說。
“也不止是魚,他什麼東西都不讓人碰,有一回我媽給他曬被子,把他枕頭換個枕芯,他還把我媽咬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