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蕭說,“他人就那樣。”
“我知道。”陳正低頭捋了把頭發。
“我也能明白你。”連蕭提起啤酒罐喝了一口,“我弟現在跟我也有點兒……疏遠,你難受正常的。”
“疏遠”這個詞真正從嘴里說出來時,連蕭真的能體會到陳正剛才的心情。
非常、無比的糟糕。
陳正也沉默下來,繼續嗆煙喝啤酒。
“不正常。”過了好一會兒,他突然啞著嗓子冒出句話。
“你不明白。”陳正扭過臉望著連蕭,眼睛黢黑又陌生,“我跟你不一樣,連蕭。”
第123章
不正常。
不明白。
不一樣。
人是一種很神奇的生物,很多時候、很多話不需要明說,陳正接連說了三個堅定“不”字,連蕭卻通過他的目光,感受到了很微妙的震動。
他下意識想問“為什麼”,話涌到嘴邊的同時,一股無形的抗拒從心底一起涌了出來,像一口過于沒有退路的深淵,讓他沒敢繼續問。
他隱約捕捉到了陳正的意思,同時隱約感受到,那是另一個自己不應該涉及,甚至不應該去了解的世界。
陳正點到為止,也沒有繼續往下說,沒過多解釋。
他很快收回了目光,拿起啤酒狠狠灌了幾口,在默契的沉默中向后仰靠,深深地閉上眼。
那晚之后,連蕭與陳正形成了一股新的默契。
大學這兩年他倆一直比較有默契,從大一下學期開始,每個周末還會一起去做兼職——一開始是陳正找了份在補習班帶課的活,班里有兩個學生想找家教,他介紹給了連蕭。
之前的默契純粹是朋友間的,現在則多了一份無言的隱秘在其中:每當陳正主動問連蕭去不去夜跑,或者吃夜宵,連蕭看看他的神色,就知道需不需要買酒。
然后兩人無聲地喝,間或說些有的沒的,陳正不提姚嘉,連蕭心底的那份直覺卻越來越明晰。
稍稍打破那層沉默理解的契機,是在他們大二快結束的時候。
那天姚嘉時隔兩周,來找陳正玩,臨走前兄弟倆吵了一架。
其實也不算吵,從外人的角度來聽,完全就是姚嘉在單方面發脾氣,陳正全程沉默以對。
具體的經過連蕭沒聽全,當時他剛帶完家教課回來,準備換身衣服去給丁宣買元旦禮物。
經過宿舍樓層拐角的小陽臺時,半掩的安全門突然被人“砰”的踹了一腳,連蕭還沒來及嚇一跳,就聽見姚嘉憤憤的聲音:“你到底在生什麼氣啊!”
“沒生氣。”這是陳正的聲音,四平八穩,甚至有點兒漠然。
狗屁。
連蕭在心里接了句,莫名有點兒想笑,只要陳正和姚嘉哥倆兒湊一起,就算是吵架,他也覺得溫情。
“沒生氣那你陰死陽活的干嘛啊?!”姚嘉沒他這份局外人看戲的津津有味,更惱火了,“你每次都這樣,我又做錯什麼了你直接說行不行!”
陳正沉默了兩秒,像是很輕地嘆了口氣,再開口語調柔和了些,結果還是那句:“真沒生氣。”
姚嘉立馬“劈里啪啦”地開始嚷嚷,連蕭其實有點兒想聽,但是心底那口深淵又隱隱張開了嘴。
樓下正好有人上來,他輕輕彈一下門板,示意姚嘉小點聲,還是轉身回了寢室。
沒多大會兒,陳正回來了。
“去吃燒烤吧。”他進門就對連蕭說,“我請你。”
“走。”連蕭看他一眼,什麼也沒問。
他倆去了學校后門常去的一家燒烤店,點完菜,陳正去拿了兩瓶啤酒,坐下把瓶蓋起開就喝。
“控制點兒。”連蕭靠在椅背里望著他。
陳正把酒瓶放下了,又把煙盒掏了出來。
“我挺羨慕你的,連蕭。”他在煙霧繚繞里說了一句。
“你是不是瘋了?”連蕭真是沒想到他能冒出這麼個念頭,自嘲的笑笑。
陳正彈彈煙灰,出神了好幾秒,又點點頭重復一遍:“真的。”
連蕭也不知道陳正是羨慕丁宣連表達都困難的感情,還是羨慕他想見丁宣一面都費勁。
可能世界確實是公平的,每個家庭都有各自的不盡如意,每個人也都有自己的渴望不可得。
還沒等連蕭想出兩句合適的安慰,他的小靈通在兜里響了。
掏出來一看,毫不意外的是姚嘉。
連蕭朝陳正晃晃小靈通,陳正遲疑兩秒,搖了搖頭,示意連蕭接。
電話一接起來,姚嘉就在對面拖著嗓子哭嚎:“蕭哥!”
“操。”連蕭都聽樂了,沖陳正微微一抬眉毛做個口型:哭了。
陳正立馬有些坐立難安,拖著椅子過來跟他一塊兒聽。
“怎麼了?”連蕭把手機舉到倆人耳朵之間,問姚嘉。
“我哥生我氣了。”姚嘉在那頭吸溜著鼻子,是真的哭,“我都不知道我哪兒惹他了,連著一個月對我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他有病吧?到底怎麼了啊?”
他在電話里連委屈帶罵,連蕭耳朵里聽著,心里卻不受控制地想起了丁宣。
特別想。
想到甚至像剛才的陳正,開始對他們兄弟倆感到了羨慕。
“我弟從來不會跟我吵架,也不會鬧脾氣。”電話掛掉后,連蕭看著陳正,用很慢的語速說,“他連說話都不會。”
陳正沒見過丁宣,連蕭也沒細說過,雖然兩年的室友相處下來,通過連蕭對他弟弟的各種細節,心里多少也有點兒數,這麼一聽還是驚訝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