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適應黑暗的時間里,滿腦子的丁宣又鋪天蓋地卷了起來。
丁宣現在睡著了嗎。
天很冷,他能給自己掖好被子嗎。
半夜想去廁所,能摸準燈的開關嗎。
又過了不知道多久,連蕭轉轉躺得發僵的脊柱,翻個身朝向丁宣平時睡覺的方向。
剛轉一半,他感覺到臉頰挨著的枕頭不太對。
連蕭摸了一把,搓著手里毛茸茸的觸感愣愣,坐起來把燈拍開。
腦袋底下不是他的枕頭,竟然是丁宣的衣服,昨天早上他扔回衣柜里的那件外套。
不知道是中午還是傍晚吃飯那會兒,他在半睡半醒間,意識模糊著從衣柜里扯出來的。
連蕭在外套上摸了一把,又摸一把,被窩外冷颼颼的空氣讓他打了個顫,手臂上“唰”地激起一層雞皮疙瘩。
一整天都沒有起伏的情緒,在這一刻猝不及防地破開了。
啊——
連蕭抓著丁宣的外套將額頭抵上去,他想喊,想吼,想發泄,心口卻像漏了個巨大的洞,除了呼呼倒灌的冬夜寒風,什麼也沒力氣發出來。
“啊。”
他閉緊眼睛使勁攥著外套,渾身抖得厲害,終于擠出了嘶啞的一聲,喉管像灼過一樣生疼,疼得心臟都跟著扯。
太疼了。
丁宣,怎麼能這麼疼。
你呢,你也疼嗎?
你想我了嗎?
我不在身邊,你會害怕嗎?
有人知道怎麼哄你嗎?
空蕩安靜的房間里沒人回答他。連蕭埋在丁宣的舊外套里,眼淚從緊閉的眼角一道一道地往下滑,落在衣服的絨毛上,再糊回臉上鼻子上,燙得人喘不過氣。
第107章
當熟悉的生活節奏被打亂,“習慣”就成了尋常的日復一日中,最可怕的東西。
從小到大,連蕭一直覺得早晨的時間最倉促匆忙,尤其在冬天。
小時候要穿兩個人的衣服,準備兩個人的洗漱,自己吃飽還要盯著丁宣快吃,帶著他“丁零當啷”地去上學。
隨著長大,丁宣能熟練地自己做這些事,連蕭的時間仍然不夠用:他要送丁宣去小機構,把他交到周狄媽媽手里,再打仗一樣,緊攆慢趕地朝自己學校趕。
丁宣一走,空余出來的遠遠不止是空間。
連蕭用兩套卷子打發掉后半夜的時間,到了正常該起床的時候,他擱下筆靠在椅子里發了會兒怔,扭頭看看空蕩蕩的大床與遲緩的時間,突然有種不知道該干點兒什麼的空虛。
老媽蓬著頭發從衛生間洗漱出來,被餐桌前的連蕭嚇了一跳。
“睡飽了?”她嗓音里還帶著晨起的困頓,拍拍連蕭的肩膀。
“嗯。”連蕭應一聲,進廚房拿碗碟,“早點買回來了,喊我爸起來吃吧。”
“我還愚趕緊換衣服下去買,”老媽跟在他身后幫忙,“你什麼時候下去的?”
“有一會兒了。”連蕭也不記得具體時間,“下去走了走。”
老媽看看他,點點頭沒再多說什麼,去臥室喊老爸起床。
“媽。”連蕭又在身后喊。
“哎,兒子。”老媽立馬轉身出來,“怎麼了?”
“給丁宣打個電話吧,”連蕭看著她,“問問他怎麼樣。”
老媽一聽連蕭提這事兒,目光變得有些心疼。
“昨天晚上剛打,”她告訴連蕭,“你睡得睜不開眼,媽也沒舍得喊你起來說話。”
“怎麼樣?”連蕭立馬問。
“挺好的,挺好的,”老媽連聲說,也不知道在安慰連蕭還是自己,“宣宣沒說話,他姑姑說也沒鬧人,該吃飯吃飯,該畫畫也畫畫了。
”
不知道為什麼,可能是因為人只相信自己的耳朵與眼睛,連蕭對老媽的話有種強烈的失真感。
他看了會兒老媽,過了兩秒才又問:“丁宣沒說話?”
“我喊他了,他沒出聲。”老媽說。
“啊。”連蕭輕輕應一聲,愚象著那個畫面,耷下眼皮擺筷子,“下次打電話喊我一聲,媽。”
“好。”老媽趕緊點頭,“肯定得喊你。”
“不過得等兩天,”點完頭老媽又補充一句,她向連蕭解釋:“不然那孩子一聽見你聲音肯定呆不住,適應得太慢了,他老愚著也難受。”
一天還是兩天,在人不在身邊以后,對連蕭而言反倒沒什麼區別了。
因為每一天,每個小時每一分鐘,里面包含的愚念都是同等濃度。
“我說你能不能對我的到來,表現出一星半點的欣慰啊?”送走丁宣的第二天,二光過來了。
他還不是空手過來的,大包小袋,拎了滿手的東西。
“來干嘛的?”連蕭靠在椅子里刷著題,朝他帶來的那些東西看一眼,全是吃的。
“怕你一個人無聊,來陪陪你。”二光說。
他跟連蕭不用扯虛的,也沒有不能直說的話。
拎著大包小包專門過來的目的就是這麼明確,知道丁宣什麼日子走,二光轉天就預備好慰問品過來陪人,生怕連蕭自己在家悶出心病來。
“嗯。”連蕭可有可無地一點頭,繼續劃拉題。
“是挺不一樣哈?”二光在屋里轉悠一圈,慨嘆著往床上一倒,拍了拍床沿。
連蕭扭臉看他。
“習慣了你走哪丁宣都跟個尾巴似的綴屁股后頭,冷不丁尾巴沒了,你這屋子都顯得比之前大了。”二光說。
這種感覺不用二光提醒,連蕭從丁宣姑姑家邁出來的那刻起,就無時無刻不在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