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宣懵懵懂懂地跟著他,不管連蕭說什麼,讓他看什麼、摸什麼,他的眼神總是轉一圈就飄回來,去抓連蕭的手,小聲喊他。
他還是不舒服,在這個不熟悉的家里。
連蕭心里都明白。
晚上在家里睡不下,老爸出去找個賓館湊活一夜,老媽跟丁宣姑姑擠擠,連蕭毫無疑問要帶著丁宣睡。
洗完澡從浴室出來,他聽見丁宣姑姑在與老媽輕聲嘀咕:“宣宣一直跟連蕭睡?這麼大了還沒分床?”
“分過一回,沒兩天就給分出個高燒。”老媽現在提起夏令營的事兒還心疼得不行,“要麼我老說讓你別那麼著急呢?我就怕宣宣跟他哥哥分開見不著,他受不了。”
“你這不對,不對。”丁宣姑姑立馬反駁,“受不受得了,該分都得分開。那我兒子還受不了上學呢,我能不讓他上啦?小孩戒不掉母乳,不狠狠心餓上幾頓戒掉,還能讓吃一輩子?當年宣宣他媽剛走,這孩子誰帶都不行,出了家門就會叫,被你一路抱回去,那不也慢慢就習慣了嗎?”
丁宣姑姑特別擅長反駁,她又快又密地一通說,全都是讓人無法駁回的理論。
“哪是那麼好習慣的,”老媽拐開話頭不跟她爭,只壓著嗓子交代:“丁姐,明天我們走了宣宣要是鬧得厲害,還是說以后不管什麼時候有個頭疼腦熱的鬧生病,你顧不過來可得趕緊告訴我。”
“你這話說的,”丁宣姑姑又把夸張的口吻換上了,“你是當媽的我不是啦?小孩子生個病我還能照顧不過來?”
“宣宣難受不知道說,他不鬧病,”老媽沒心思跟她扯口頭輸贏,只想抓緊把該交代的多交代交代,生怕忘了什麼,“你要是看他蔫不出溜的勁兒不對,就得多惦記著摸摸他腦門……”
后面老媽又說到丁宣喜歡吃什麼,不愛吃什麼,連蕭沒再往下聽,轉身回房間了。
丁宣像每天晚上這個時間一樣,正趴在桌前畫畫。
今天在不熟悉的家里待這麼久,他明顯有點兒毛躁,顏色都抹得亂七八糟,見連蕭回來就擱下筆不畫了。
“連蕭。”他朝連蕭伸手,要抱著。
連蕭站在桌前沉默著摟了他很久,一下下輕輕抓著丁宣的頭發,直到膝蓋都發酸了才重新動動,低頭在丁宣腦袋上親一口:“睡覺。”
丁宣這一夜特別、特別的不老實。
陌生的床讓他太不安了,他不乖,不睡,不說話,也不要別的,就在被窩里翻來覆去地伸胳膊蹬腿,隔一會兒就伸手摸摸連蕭的臉,用指腹輕輕瞄他眼縫,喊連蕭。
連蕭在黑暗里看著丁宣模糊的輪廓和透亮的眼睛,剛開始一直應著,后來發現只要他出聲,丁宣就算困了都不閉眼,只能攥住丁宣的手塞進懷里,閉眼裝睡。
“連蕭。”連蕭不回應了,丁宣也要喊。
摸不到眼睛就摸心跳,他把臉也貼過來,跟連蕭貼在一起,腦袋也靠回來,整個人都貼過來,像只迷茫的動物,一聲又一聲地確定身旁唯一的安全感。
一直熬到后半夜,丁宣實在困得磨不住了,才終于慢慢睡著。
臨睡前他嘀咕的最后一句,還是那聲永遠不變的“宣宣愛你”。
第二天凌晨,準確來說,是丁宣剛睡著的三四個小時后,連蕭輕輕從床上坐起來,給丁宣掖了掖被角。
一條腿剛邁下床,丁宣感覺到了,他迷迷瞪瞪地睜開一條眼縫,拉住連蕭的手。
“我去尿尿,睡你的。”連蕭俯身趴回床沿,一下下搓著丁宣的手背,另一只手搭在丁宣眼睛上,親親他的臉,又親一下他的嘴角。
等丁宣重新睡著以后,他在黑暗里望著丁宣愣了會兒神,把被角給他掖了一遍又一遍,起身關門出去。
冬天天亮得很慢,五點多鐘了,天色還是一片混沌。
沉沉的呼吸從胸口排出去,一瞬間就化成了白霧。
老樓的陽臺臺子上掛出一小排細細的小冰溜,連蕭從底下走過去,想起丁宣剛到他們家那一年,有一個早上他帶丁宣去撒尿,他在前面不耐煩地連走帶蹦,丁宣的注意力被一大排冰溜子吸引了,傻呆呆地站在原地看了半天,像見了什麼好寶貝一樣,大聲地喊“連蕭”。
連蕭。
宣宣愛你。
心口突然像被蟄了一針,疼得連蕭剎了剎腳步。
“怎麼了?”老媽偏頭看他。
“沒事。”連蕭搖搖頭,繼續往小區外走。
沒走兩步,又換成老媽停下來。
“我怎麼老感覺聽見宣宣在喊你,”老媽遲疑地回頭望望,“‘連蕭’、‘連蕭’的。”
連蕭沒出聲,也沒回頭,老爸已經站在約定好的路口等他們了,他悶著頭只往前走。
“連蕭?”老媽猶猶豫豫地舍不得走。
“聽錯了,趕緊走吧。”連蕭啞聲說。
“錯了嗎?”老媽還停在原地,“這才剛分開我就開始想……”
“走啊!”連蕭猛地回頭,沖老媽吼了一聲。
這是他第一次,用這種態度和語氣對老媽說話。
老媽怔怔地看著他,連蕭狠狠把帽檐往下一抹,擋住猩紅的眼睛,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第106章
丁宣剛來到他們家的時候,很長一段時間,連蕭不止一次想過,這小孩什麼時候才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