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也是老媽最后的堅持。
她說什麼都不接受學校讓丁宣“自愿退學”的建議,也不要肄業證。
她在校長室坐了一天,還想著能不能給丁宣留級,想著說不定換個班級,新的環境能對丁宣多寬容一點。
最后兩方各退一步,丁宣的學籍可以繼續掛著,但是從這學期開始,他再也不用來學校了。
連蕭去班里領丁宣回家時,都不用給他收拾東西。丁宣新學期的課本都還沒領。
其實已經有兩年沒領了。
一年級的時候學校還給他發書,結果一頁沒用著,書頁間的小空白全被他用來畫畫了。
別的小孩還浸泡在新學期剛開始的快樂里,歡歡喜喜熱熱鬧鬧的。
連蕭拉著丁宣從教室后門出去,半個班的小孩都勾著腦袋往回看,也沒人表現出奇怪和不舍得,或者問一聲丁宣怎麼了。
只有丁宣傻噔噔的,見連蕭失而復“來”,還把他牽走不用在班里坐著,頭頂一撮小翹毛樂顛顛地直晃悠。
“高興啊?”連蕭拎著丁宣的書包,彈了他一下。
丁宣牽著他的手輕輕捏捏,往連蕭胳膊上貼一貼臉。
小傻子意識不到小學沒能上完是個什麼概念,可能這輩子也意識不到。
連蕭以前從沒思考過這方面,甚至在了解到自閉癥以后,完全不能理解老媽堅持讓丁宣上學的執著,以為她是在自欺欺人。
直到在辦公室聽見老媽那句話,他說不上來什麼感受,突然就覺得能理解了。
走到拐角要下樓時,從丁宣班里溜出來一個小女孩,朝他們攆了兩步,又猶猶豫豫地停下。
“找丁宣?”連蕭懸著正要下樓的腳,主動問她。
“哥哥好。”小女孩見連蕭主動喊他,又跑過來了。
“啊。”連蕭知道她,丁宣班里的小班長,從一年級到現在都是,“有事嗎?”
“丁宣不上學了嗎?”小班長看著他問,“被開除了嗎?”
“沒開除,”連蕭真佩服這班里傳話的速度,“丁宣換個學校上課。”
“哦!”小班長恍然大悟地點點頭,“轉學了。”
連蕭沒反駁。
丁宣現在學都上不成了,肯定得去上干預班,對他而言也差不多就是這麼回事。
“其實有好多秘密,我想告訴你但是不敢,但是……”小班長嘰里咕嚕說了一串,看看連蕭又看看丁宣。
丁宣不看她,抱著連蕭的胳膊玩手。
“什麼秘密啊。”連蕭笑了,差點兒以為小班長喜歡丁宣。
“就是丁宣他其實不調皮,每次都是趙曉虎和鄭剛他們欺負他,拿他的筆,他才叫。”
“他們不讓別人跟丁宣玩,有一回下雨,趙曉虎故意說借丁宣的傘去小賣部,但是把傘拿扔操場上了,還不讓別人撿,說丁宣自己的東西自己去找。”
“然后他們要拽丁宣出去,但是丁宣沒去,然后下課了我跟張佳娜去幫他撿,但是傘沒有了。”
“在丁宣書包里畫符的也是他們,其實還有郭陽陽。”
“哦以前他們還撕丁宣的本子,丁宣好多畫都讓他們撕了,老師問地上怎麼這麼多垃圾,他們就說是丁宣,還把自己的垃圾也扔丁宣座位底下。”
“還有每次做眼保健操的時候……”
小班長說話帶鼻音,估計有點兒感冒,嗡嗡的,內容顛三倒四,想到什麼說什麼。
連蕭聽前面幾句的時候,腦門一圈圈發緊,差點兒直接拉小班長去班里,讓她把那幾個狗東西指出來。
他還有點兒惱火,好幾次都想打斷小班長,問她為什麼不早點兒說。
但是小班長說到一半,丁宣突然沒頭沒腦地跟著她重復了一句:“陽陽。”
連蕭低頭看他,他還是那副心情很好的樣子,牽著連蕭的手自得其樂地捏來捏去。
連蕭一下就聽不下去了。
這就是丁宣的小學時光,在他看不見的時候,被人不停欺負過來的四年。
可丁宣根本不知道什麼是“欺負”。
以前不知道,被畫了一書包鬼畫符的時候不知道,被連蕭一遍遍兇過、罵過,讓他別被人欺負了都不吭聲,卻到現在仍然不知道。
人的成長有時候就在一剎那。就這一剎那,連蕭決定不讓丁宣知道了。
欺負人的學生哪里都有,小孩子之間的惡毒總是連原因都捋不明白。
丁宣如果區分不了,連蕭此刻只希望他永遠都不明白。
就像不明白永遠離開校園的意義,在其他人看熱鬧的目光下,仍能做個樂顛顛的小傻子。
畢竟丁宣的世界那麼小,只塞滿快樂和天真就好。
“行,我知道了,以后會注意的。”連蕭扯起來嘴角沖小班長笑一下。
小班長偷偷告完狀,睜圓眼扭頭朝班門看看,再看著連蕭,等他的反應。
“謝謝你。”連蕭攥緊丁宣的手,一步步穩穩地帶他下樓離開,“馬上打鈴了,回去上課吧。”
處理完丁宣退學的事兒,老媽回家抱著丁宣心疼了半天,又跟老爸抱怨了一通,果然不得不考慮送丁宣去小機構的事兒。
連蕭帶老爸老媽去周狄媽媽那,老媽好好跟周狄媽媽聊了聊,也看了她帶小孩上課的課堂,決定讓丁宣先在她這上一階段的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