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看向丁宣,唯獨丁宣本人對這句“媽”沒有反應,目光跟蜻蜓點水一樣挨個兒掠過老媽和連蕭,摸摸自己手上的小星星。
一直到中午飯吃完,老媽要去床上瞇一會兒,口頭禪一樣慣例交代連蕭看著點兒弟弟,最好跟丁宣也能睡一會兒,要去上學之前喊她一聲。
“別讓丁宣上學了。”連蕭剌剌著腿半躺在椅子里看電視,又提了一遍。
“說什麼呢?”老媽最不愛聽的就是勸阻丁宣上學的話,剛才只當連蕭發神經,這會兒聽他又提,臉色就有點兒沉下來了。
“外面人說這種話就算了,你這個當哥哥的也跟著說?”她過來推了一下連蕭的腦門兒,“該上學的年齡不上學,那你說要干嘛?”
連蕭沒說話,也不想說。
他過去把垃圾桶里那堆紙團抓出來,往桌上一擱,一言不發地坐回椅子里。
“又是什麼亂七八糟的。”老媽擰著眉頭瞪了連蕭一會兒,抓過一張紙團搓開。
連蕭心煩氣躁地換著臺,聽見老媽在打開第一張紙團后立馬沉默下來,然后飛快地把其他紙團一張張展開。
他摁著遙控器扭頭看了看,從他的角度看不清老媽完整的表情,只看見她耷著眼簾的半張側臉,臉色沉默陰冷到讓人心緊的地步,原本就偏于單薄的下頜骨緊緊繃出凌厲的線條。
“丁宣手上也是他們畫的。”連蕭把目光收回來,屈起兩條腿踩在椅子邊沿上,沒攥遙控器的那條胳膊在左膝上架著,拇指挨個兒摁過每根手指的指關節。
“他以為人家是跟他玩,學著畫五角星,紙上那些都是他自己畫的。
”他告訴老媽。
老媽看完桌上連蕭抓來的那些紙團,轉身一把將垃圾桶倒扣過來,把里面剩余的紙團都撿出來。
包括丁宣書包里沒掏出來的那些,她一張張全打開看了,然后“呼啦”一下都掃進丁宣書包里,拉好拉鏈,扯過旁邊正在摸撕不爛的丁宣,攥著他的手徑直往外走。
“跟我去學校。”她對連蕭說。
胖老師自己的孩子跟丁宣差不多大,中午也得回去伺候孩子。
下午正好沒她的課,來得晚了點兒,第一節 課的預備鈴聲都打響了,她才跟另一個老師有說有笑地來到辦公室。
“丁宣媽媽。”見到坐在辦公桌前等她的老媽,胖老師神色凜了凜,擱下挎包跟她打個招呼。
“丁宣上午出了點兒情況,”她摸一把丁宣的腦袋,看見連蕭也在,壓低嗓子輕聲說,“本來想跟連蕭說一聲,讓他請你過來聊聊,中午放學……”
她的話沒能說完,老媽什麼也沒說,站起身直接把丁宣的書包拉鏈一扯,也不管里面的書本筆盒,一股腦兒把里面的東西全倒在桌子上。
稀里嘩啦的動靜很刺耳,鐵制的鉛筆盒磕在桌沿上又砸落在地上,蠟筆彩筆彈得滿地都是,辦公室其他老師學生的目光都被吸引過來。
驟然安靜的短暫沉默里,丁宣緊了緊肩膀,眼珠滴溜溜地掃過滿地畫筆,一只手還在連蕭掌心里攥著,彎著腰就想去撿。
連蕭抿抿嘴角把他扯回來。
“房老師。”老媽直直望著胖老師喊了一聲。
從家里來到辦公室,等著胖老師過來的整段時間里,老媽一直沒有表情也沒說話,這會兒冷不丁一開口,她聲音里帶著難以抑制的激動,甚至有些尖銳,聲線都微微顫抖著。
“這……”胖老師拿起一團紙條打開看看,愣了一下,立馬擰起眉毛把聲音壓得更低,“這是哪個學生寫的,這太過分了!”
“房老師。”老媽又喊了一聲,語氣更激動了。
她猛地摟過丁宣的肩頭往身前一攬,扣在他胳膊上的手指尖都用力到有些陷進肉里。
“我們孩子是不聰明,跟別的小孩比起來可能有點兒缺陷,但我們也是來上學的,是來接受義務教育的。”她語速飛快地說著,在整間辦公室的注視里,情緒帶動著聲調不斷上揚。
“我們孩子也是人啊!”
老媽后面這句話幾乎吊著嗓子是喊出來的,她激動到臉頰上的肌肉都微微顫動著,眼底迅速地泛起猩紅。
“哎,連蕭媽媽,”有課的老師和學生們都出去了,辦公室里其他幾個老師里有認識老媽的,立馬圍上來輕聲勸他,“孩子們都在呢,咱們有什麼事好好說,冷靜一點兒。”
“什麼冷靜點!怎麼冷靜跟你們說!”老媽更加激動了,胳膊一掃攥過一把紙團,塞給幾個老師全都讓他們看。
“我一直就是太冷靜了,這不是你們家的孩子,換成你們自己的孩子想想,來上學被班里同學寫這種東西,寫了一書包!就這麼塞在丁宣書包里!整整一書包!”
“這麼多!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開始寫的,要不是我兒子今天看見了,我都不知道!”
“怎麼能有那麼惡毒的學生,啊?怎麼能這麼惡毒!你們自己看看紙條上的話,丁宣還以為人家跟他玩……”
說到丁宣這一句時,老媽的鼻頭跟眼睛一樣,猛然轟起劇烈的酸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