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什麼話都沒說,卻將什麼話都寫在了臉上。
顧鐘逸看出了他的憂慮,并不認同這把思想上的枷鎖:“你離開D市,意味著一個新的開始。這對你來說,是一個較為正確的選擇。”
林郁星目光閃爍,沉默不語。
顧鐘逸陪著他。
須臾后,林郁星思緒萬千地微聲道:“可能我就是他們說的那樣吧。”
“不是。”顧鐘逸當即便否定了他錯誤的認知,給予了理由,“如果你是個如他們所說的忘恩負義的人,那你為什麼會想起曾經幫助過你的人?你又為什麼在這里惆悵?”
人永遠沒有自己想象中那麼絕情,而人心中的鐵鏈,都是自己給自己上的鎖。
鑰匙也就在自己手中。
林郁星的睫毛顫了一下。
顧鐘逸不希望他難過,說:“你可以放心,要是你姑姑這次愿意離婚,我會讓人幫忙處理相關手續。她和程嶸分開后,打工賺的錢應該足夠他們母子倆生活了。你還是個學生,不要給自己太大的負擔。”
“可是……”
可是這樣不就給你添更多麻煩了嗎?
林郁星搖頭,羞愧地說:“你沒必要這樣做,你已經幫我夠多了。”
顧鐘逸不以為然,他舉起兩人握著的手,讓林郁星好好看看。
林郁星沒懂:“干什麼?”
顧鐘逸略微地揚了揚下巴:“只有談戀愛了,手才會這樣牽。”
林郁星:“……”
“郁星,你總要給我一個機會,讓我表現一下吧?”顧鐘逸溫聲說道,“你的男朋友家族勢力雄厚,不用一下是不是太可惜了?”
林郁星一時無語,他以前怎麼沒發現顧鐘逸這麼能說會道。
可偏偏這些話,林郁星十分受用,顧鐘逸又一次撫平了他的心。
林郁星好像是放松了下來。
他靠在顧鐘逸的肩頭,提起了今天的事情。
“下午的時候,我對韶華說,讓他以后要聽姑姑的話。他平時傻乎乎的,今天好像是聽懂了一樣,居然哭了。”
林郁星想到這,說不難受是假的。
他思忖須臾,對顧鐘逸吐露了心聲:“韶華雖然智力不高,但他一直很乖,也很黏我。我從小和他一起長大,姑姑對他無微不至,姑父即便暴躁也舍不得打他。我寄人籬下,嫉妒過他,羨慕過他,可我無法討厭他。”
林郁星的聲音很輕,輕到這些話是只說給顧鐘逸一個人聽的悄悄話。
顧鐘逸安靜地當一個傾聽者。
林郁星感激顧鐘逸沒有嘲笑自己的優柔寡斷,藕斷絲連。
他抿了抿唇,貌似是想將緣由告訴顧鐘逸,也想將自己內心最深處的孤獨分享給顧鐘逸。
這是他從未對旁人說過的故事。
窗外是漆黑的夜,林郁星如同說著夢話,緩緩道來——
“學長,你可能不知道,其實我有一個雙胞胎哥哥。”
聽到這,顧鐘逸的眼神閃躲了一下。
“我們小時候,被爸爸丟棄在福利院,相依為命。”林郁星說,“……我曾經埋怨過我哥哥。”
“為什麼?”
林郁星垂下眼簾,與顧鐘逸握著的掌心出了一點汗。
“因為我們約定好的,要一起被收養,他卻丟下我走了。”林郁星勾了下嘴角,像是在苦笑,也像是在傷心,“他明明可以拒絕那次收養,可他沒有。他說他非常想做那戶人家的孩子,他太想有一個家了。”
在福利院中的生活煩悶,誰都想逃脫。
林郁星也一樣。
他們自幼被教導,被灌輸一個理念——被收養后,大家就可以獲得幸福。
但幸福一詞實在渺茫,誰又能知道它究竟在哪里?
林郁星深吸一口氣:“……他還說他一定會說服養父母,來把我一起接走。可是,哪個家庭會想要我?”
正是在那一年,林郁星被燙傷了,他徹底失去了所有被領養的機會。
沒有一個正常的家庭會要他。
“院長媽媽說他跟著養父母出國了,再也不會來了。原來他從一開始就知道,被收養后,他會去到國外生活。”
顧鐘逸無言以對:“郁星。”
“院長媽媽讓我不要等了,她也讓我不要記恨哥哥。”林郁星閉了閉眼,無盡的失望環繞著他,“我知道,那時候的他才8歲,很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可我……就是總想起他。我其實不需要他真的能夠帶我走,哪怕他心里想著我,來看我一次,我都能滿足。”
林郁星想起8歲那年,他苦苦哀求哥哥不要離開,求了許多遍,求到哭暈過去。最后,是哥哥的一句“我一定會來接你!”,也是哥哥的一句“我什麼時候騙過你?”,才讓他傷心地放開了手。
難道,是因為他的不懂事,哥哥才不得已欺騙了他嗎?
林郁星時常會夢到這個與自己長得一樣的哥哥,想起和哥哥在一起的時光。他的哥哥,是他童年里的大英雄,保護著他,呵護著他。
每次林郁星躲在哪里掉眼淚時,哥哥總會找到他,給他唱一首不著調的兒歌,說一個不切實際的夢想。
“笨蛋星星,不要哭了。他們搶你的糖,你就打回去啊,我不是教過你了嗎?”哥哥牽著他的手,向他保證,“等我長大了,我就開一個大超市。
到時候,你每天都能吃糖。”
小小的林郁星揉著眼睛,抽泣著問:“那、那得要多少錢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