臥室里很靜,襯出客廳里若有若無的交談聲,溫瑾然站起來,過去剛想推開門,突然頓住。
——昨晚他回家前靳聞冬說的話一字一句浮現在他的腦海中。
他說宋雅香是他爸的情婦。
這個與他生活了十多年的母親,同時也悄無聲息的給人當著后母。
溫瑾然的胳膊撐住門,突然覺得腦袋又有點暈了,這時候門外的聲音越發清晰,才開始只有靳聞冬一個人的聲音,他以為他在自言自語,結果聽了會兒才知道不是。
應該是在打電話。
“回去?”靳聞冬冷笑了聲,“我還沒想到宋姨真敢把我拋出去,這個女人離開了你,做事倒是越來越果斷不留情面了。”
靳博濤試圖心平氣和:“她也是為了兒子,就像我現在為了你一樣,總要有個人把你們從火坑里拽出來的。”
“別介啊,我可從來沒覺得我在火坑過,”靳聞冬諷刺道,“倒是您把我往門里一踹,大門一關,我這活得水深火熱,也沒見你有過心疼心軟。”
“你不用拿這些歪理來刺激我了,”靳博濤已經不再吃他這一套,“你現在趕緊回來,我或許還能和你一起商量商量這件事情的解決辦法,如果回來晚了,你那個小男友的前程,我可不敢保證會不會毀在你這里。”
以往這時候,父子二人談話談到這里肯定是崩了的,但靳聞冬被“關押”了幾天,心緒沉淀了不少,心火竟然沒那麼容易激起來了。
靳博濤則是吸太多煙,想了太多關于管教兒子的事,他想著自己確實少給了靳聞冬許多父愛,也從沒在他身上耗費過太多精力,忽視太多,出問題是遲早的,怨不得兒子,其實大部分責任在他。
思考了三天未果,他只得出來一個結論:或許可以多給兒子些耐心。
然而決定起來容易,實施起來可真是不容易,他強壓著罵人的沖動,一時竟然覺得沉默的兒子比那個輕易就被挑起怒火的兒子還不順眼,不能讓他酣暢淋漓的大罵一頓。
“你讓我想想,”靳聞冬停頓了一會兒,“給我點時間,別動溫瑾然,我會回去的。”
靳博濤也沒想到他真的會讓步,登時愣了下:“那就今天一天,天黑之前,我沒見到你的人,后果自負。”
他說完這句話,這邊靳聞冬便直接掛了,聽筒“嘟”的一聲,掛斷的剎那,都泄了點心頭氣,想的是:這人還算有救。
電話掛掉后,坐在靳聞冬面前的宋雅香幾不可查地顫了下。
靳聞冬沒有追究她的意思,不過心底終究是無奈,嘆口氣道:“宋姨,你又是何必呢。”
可能是已經麻木,宋雅香抬起頭,美麗的杏目有幾分無神,懼意與心痛隱藏在最深處,她張了張嘴,漠然地說:“我兒子不是你,可以為所欲為,我得為他的將來著想,得罪了你的父親,對你來說,不過是次經常發生的家庭矛盾,可對我們而言——”
“是滅頂之災。”
臥室里頭半貼著門的溫瑾然聞言一震。
他緩緩地把頭移開,手撐在門上,把自己的身體支起來,渾渾噩噩的神經像被一道閃電擊中,驀然照亮了他整顆心臟。
靳聞冬沉默了,或許是已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趁著這個空隙,溫瑾然故意弄出了點聲音,他聽到門外有窸窸窣窣的聲響,過了會兒便安靜了。
等他再打開門后,原本坐著宋雅香的沙發已經空了下來,只有靳聞冬迎上前。
——他表情看上去還是正常的,一點也看不出來就在剛剛,他還打電話給父親吵架,雖然溫瑾然聽不清靳博濤在電話那旁說了什麼,不過通過語氣,也明白不是什麼好話。
即使在這種壓力之下,靳聞冬還是強撐著,什麼都不告訴他。
溫瑾然不等他開口,輕聲道:“剛剛我都聽到了。”
靳聞冬沒料到他說這個,一時頗為無措,怔愣了片刻,才柔聲問道:“聽到了多少?”
溫瑾然:“全部。”
全部這個答案其實也是非常模糊的,不過靳聞冬的好腦子在他面前一般就不好使了,他信了他,沉默了會兒,道:“你媽媽其實也不容易,把我賣了是情理之中,你不要怪她。”
“我知道,我明白,”溫瑾然不動聲色,想套他關心的那個話題,“那你爸爸那邊,你……”
靳聞冬抬起手來,摸上他的臉,摩挲了兩下,捧著不再放開,他的眼神直至此刻還是非常溫柔的,嘴上笑著,打斷他:“寶貝兒,他給了我一天的時間思考,但其實我根本不用考慮。”
溫瑾然茫茫然看他。
“他清楚我的軟肋,拿你來威脅我,我怎麼能不妥協呢?”靳聞冬低頭親親他的嘴,一觸即分,然而沒有離開,很近的貼在一起,“所以我們還有一天的時間。”
溫瑾然聽明白了,他非常緩慢地垂下眼眸,長長的眼睫在靳聞冬的眼皮上一掃而過,再張開時沾了點晶瑩的液體。
“我的小地主,”這是靳聞冬頭一次看見他的眼淚沒有心慌,他反而很鎮定,移開嘴唇,輕輕碰他的睫毛,把眼淚親了下來,“我們不會分開,農民的奴籍還在小地主這里,我這輩子都會拼死護著我的小地主,只是農民和小地主要暫時不能見面一陣子,不知道這段日子里,小地主能不能堅強的、獨立的,撐到我們的大解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