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天和把刮胡刀放好,出去躺在床上,隨時注意著浴室里動向,怕關越太累了泡昏過去,但很快就聽見吹風機與電動刮胡刀的聲音。關越換了睡衣出來,天和便朝里挪了個位置,關越睡外,天和睡里。床很大,兩人蓋著同一張被子,互相幾乎碰不到。
今天來的親戚實在很多,想必所有客房都住了人,天和倒不擔心這八天里會發生什麼——親人去世,頭七還沒過,關越再怎麼樣也不會有心情。
兩人安靜地靠著床頭,天和知道關越需要安慰,只是一時不知該說點什麼。
“謝謝。”關越朝天和說。
“不客氣。”天和平靜地說。
關越側頭,望向天和,兩人沉默對視片刻,關越說:“方姨說得對,我該多回家。”
天和不想讓關越再沉浸在愧疚里,說:“對了,你看我找到了什麼?”
天和跨過關越,跳下床去,從衣柜底下將木箱里的信、本子拿出來,回到床上。
關越:“……”
天和:“收到它的時候,你重新看過嗎?”
關越搖搖頭:“不知道密碼,箱子是天岳寄過來的,我打不開,就寄回家了。”
這是許多年前,關越寫給天和的信,天和把它收在家里的小箱子中,出國以后沒帶在身邊,全給忘得一干二凈。結果聞天岳聽到他們分手的消息后,第一時間就把這個箱子寄回給關越,當時關越剛回國,還沒住處,便直接寄到了太原關家。
天和展開最底下的一封,念道:“寶寶,倘若不是懼怕不可知的死亡……”
關越與天和坐在床上,埋頭看信。
“……懼怕那從來沒有一個旅人回來過的神秘之國……”關越低聲說。
天和端詳信件,遞給關越一封,又拿起另一封,說:“我們也終有一天,會離開這里。所以不必難過,眾生只是人間的過客,唯流傳雋永的愛,方是不朽與永恒。”
關越沉默。
天和說:“都是你寫給我的。”
那一年父親去世,恰好正是暑假,天和還只是個半大的小孩,十歲的他對突如其來的死亡,一下徹底蒙了,關正平把十四歲的關越從倫敦叫回來,協同打點聞元愷的后事。葬禮后,關越陪著天和,在聞家住了接近一個月,每天寸步不離地跟在他的身邊。
大哥沒有任何消息,聞元愷的后事全部由關正平與天岳、關越親手操辦,關正平還要負責幫助打理他與聞元愷的公司。
天岳忙得腳不沾地,每天回家強忍悲痛,甚至沒力氣去察看天和的情況。關越便在每個晚上抱著天和,直到他入睡。等到所有的事情結束,開學時,關越才只身回往倫敦。大家都要讀書,天和雖然已修完了義務教育的幾乎所有課程,在情感上,卻遠遠還沒長大到能坦然承受的地步。
于是在伊頓上高中的關越,每一周都會給他寫一封信,有些是英文,有些是中文。關越的英文字體寫得非常漂亮,天和的字就是跟關越學的。
那個時候的他們,隨時可以通過視頻聊天,關越卻采用了這種古老的方式,寫下了他在修習哲學課程里,涉及生與死、涉及人生與世間悲歡離合的感受,蓋上他的私人火戳,貼上維多利亞女王的郵票,讓郵差不遠萬里遠渡重洋,送到了天和的手里。
信中有莎士比亞,有蘇格拉底,有蕭伯納,有紀伯倫,有孔子、老子、釋迦牟尼、施洗者約翰、瑣羅亞斯德;有梵高與貝多芬、普希金與陀思妥耶夫斯基……信中遍布著人類歷史上璀璨的星辰,拆開信時,天和仿佛能聽到生與死那道宏大河流彼岸所傳來的聲音。
“還有這個。”天和端詳那本黑皮筆記本。
關越:“?”
天和先是躲到床腳,再翻開,說:“來,讓我大聲地念出來……”
關越:“!!”
關越想起筆記本里的內容,不顧一切地去搶,天和只不住躲,念道:“圖靈密碼,是關于愛的密碼,在愛的面前,死亡的陰影……”
關越險些兩眼一黑,按住天和,一手鎖他雙手手腕,兩人就像小孩子一般,開始爭奪筆記本,關越手腳并用,說:“不要念了!”
“你干什麼?想動粗?放手!”天和一腳踩在關越臉上。
關越敏捷地鎖住天和腳踝,伸腿側絞,鎖住天和,一腳踩住筆記本,用力踢到床下。天和拼命掙扎,咬了關越腳踝一口,關越一聲怒喝,縮回腳,天和不依不饒,抓著關越的睡褲還想搶,差點把他的絲綢睡褲扯下來。
天和:“你先動粗的!”
關越終于如愿以償,放開天和,躬身拿起黑皮本子,翻開看了一眼,又合上,那表情簡直是崩潰了,側過頭,天和好奇觀察他,忽見關越努力控制著笑,終于破功,笑了幾聲。
那是小時候,關越為天和寫的一本小說,小說的內容是:一個孩子的父親去世了,卻與他玩了個游戲,把他所有的記憶,留在一個虛擬網絡游戲里,讓他進入游戲,以尋寶的方式獲得父親的陪伴。
關越先是給了天和封皮,小時候的天和收到時,有點莫名其妙,接著關越每寫一頁,就寄給天和一頁,一頁一頁的故事從倫敦飄洋過海飛來,天和讀完以后,把它裝訂在了這個黑皮筆記本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