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她的聲音,簡游不由一怔。
這個聲音……
和他記憶里那道聲音太像了。
語氣,音色,除了被歲月摧折得更滄桑,幾乎一模一樣。
不對,他皺了皺眉頭。
不可能的。
這麼多年了,怎麼可能還會遇見?
簡游垂下眼簾,嘴角扯出一抹嘲諷的弧度,沒出息,怎麼還記著。
男生聽了女人的話,不但沒被成功勸說,火氣反倒更大了:“你什麼意思啊?!你就是嫌棄我成績不好唄?整天拿我跟這個比哪個比,你要那麼喜歡那幾個書呆子,不如去認他們當兒子啊!”
女人:“怎麼會?讓讓,媽媽從來沒有嫌棄你,不管你是什麼樣子,媽媽都最喜歡你啊。”
男生:“是嗎?那我要生下來就缺胳膊少腿,你也喜歡我?”
女人自證一般:“當然,你是媽媽的兒子,媽媽不喜歡你喜歡誰?你乖,讓讓,以后別再說這種話了。”
男生:“那你還不肯給我買游戲機?”
他們在朝著這邊走,談話聲越來越近,音色越來越清晰。
簡游聽著那道不斷在跟記憶重疊的聲音,手上加快加重的動作無一不昭示著他此刻心情煩躁。
最終他們在簡游身在的貨架終點停下了,女人在男生咄咄逼人的堅持下終于妥協:“好好好,給你買,給你買。”
簡游用力閉了閉眼,幾乎煩躁地扭頭過去,視線卻在落在女人臉上的瞬間驀地定住——
原來不止是聲音重疊,這張臉也完全重疊了!
真的就是她。
簡游覺得胸口被一把看不見的重錘猛地砸了一下。
腦袋嗡地一聲,幾乎在一瞬間,他被這張臉拉進了那段記憶,那個噩夢開始前夕的晚上。
他被哄騙著洗完澡穿上新衣服,在房間里,她半跪著蹲在他面前抱住他,一遍一遍說對不起,又一遍一遍說不能留他。
她的眼淚多得打濕了簡游肩膀,簡游不知道她為什麼哭,甚至還試著回抱安慰她。
然后,他就被牽著去到客廳,被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地送到了錢建忠的手上。
她老了,臉上多了很多他沒有見過的皺紋,還有堆滿眼角的討好寵溺的笑容,除去這些,她和他記憶中的模樣如出一轍。
但是她從來沒有對他這麼笑過,看著他的眼神里總是憂愁,總是煩心,總是舍不得,又甩不掉。
真的很諷刺,明明離開那年才不過8歲,他以為自己已經忘得差不多了,到如今才發現記憶居然被時間打磨得越來越清晰,就連她嘴角的那顆痣,他竟然都記得清清楚楚。
為什麼還會遇見?
那個家分明在千里之外,怎麼會在這里遇見?
毫無預兆的重逢打得簡游措手不及。
短暫沉寂之后,四肢百骸都傳來涌動的心跳。
他僵著背脊,手里緊緊攥著一包紙巾,一時不知道該往哪里放才合適。
“好,媽媽給你買,但是你答應媽媽,有了游戲機之后不可以沉迷游戲,一定要以學習為重知道嗎?”
“哎呀我知道!天天就知道念叨成績成績,煩不煩啊。”
“你這孩子……”
陳白瓊拿這個兒子沒辦法,嘆了口氣,走向不遠處正在擺貨的超市員工:“你好,請問一下廚房用具區域在哪里?”
對方飛快扭過腦袋壓低帽檐,遮得看不清臉了,才抬手給她指了一個方向:“那邊。
”
陳白瓊道了一聲謝,很快帶著兒子離開了。
被他們留在原地的簡游保持著一個姿勢許久未動。
直到收銀處的阿姨來找他換班,他才回魂一般,啞著嗓子應了一聲,活動活動發麻的小腿,慢吞吞從爬梯上下來。
腳觸到地面,有種踩上云上的不踏實感,以至于不慎絆了一跤。
手肘擦得鈍痛,幫他他清醒了不少。
下午的班只到六點,六點一到,簡游脫下超市統一的外套,準時下班。
“小簡怎麼了,是不是身體不舒服?一天看你臉色都很差。”
“沒事。”
“這精神都恍惚成什麼樣了還沒事,你們這些小年輕就是要面子不服輸,面子哪有身體重要,趕緊回去休息吧。”
簡游敷衍地點點頭,離開時恍惚想到什麼,轉身又買了一根火腿腸。
六點地鐵晚高峰,簡游等了三趟才擠上去。
剛下班的人都累得不想說話,車廂里很安靜。
簡游神魂分離后歸位,后知后覺地憶及自己那時候壓帽子的動作完全就是多此一舉,像個跳梁小丑。
都十幾年了,他從八歲長到21歲,她早就不該認得出他了。
也說不定在她心目中,他早死了。
簡游靠在車壁上,往后仰起頭,閉上眼睛長長吐出一口氣。
回到學校,他揣著火腿腸繞了一截遠路,去找那只小貓。
中途收到劉劍川發來消息,很突兀地想跟他求個陸時年的聯系方式,簡游還沒問為什麼,他就把前因后果都交代了。
【我表妹在隔壁學校念書,聽說我認識陸學長,死活求我給她弄個好友位,可我跟陸學長又不熟,這不就想到你了,簡大神,幫個忙嗎?】
簡游只看了一眼就關了手機。
遠遠看見陸時年也在,他腳步慢了些,臉色也緩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