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咳咳咳——”步重華抓住頭頂上的電纜,不斷嗆出水,咳得眼前發黑,朦朧中只感覺吳雩反手緊緊抱住了他的脖頸。
“別怕,別怕。”步重華在劇烈的眩暈和昏沉中緊抱住吳雩的背,“我還沒走,我還在這里,別怕……”
水位在漲,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清晰地、無法回避地意識到。
水位一寸接著一寸、一厘米接著一厘米地逼近隧道石頂,他們能夠躋身的空間已經非常小,氧氣被急速耗空,甚至連鼻端都已經快貼在巖石上了。
“……看著我……”吳雩目光渙散地喘息道,“步重華,看著我……”
他真的已經到最后一刻了,右手劇烈顫抖著從脖頸上扯下一條細鏈,鏈子上赫然掛著配對的婚戒,然后哆嗦地往自己左手無名指上戴,因為視線無法聚焦的原因戴了好幾次都沒進去,步重華通紅著眼眶幫他用力套進了無名指。
“……我發誓愛步重華直到永遠,不論生病或健康、富有或貧窮、逆境或順境、快樂或憂愁……”
每一個字都像是利刃捅進心臟,再血淋淋地拔出來,步重華咽喉痙攣著發不出聲音。
“我將愛護他、珍惜他、忠于他……”
吳雩戴著戒指的手與步重華緊緊相交,緊握對方指骨的凸起,甚至到發痛的地步。
“接受他作為我一生的伴侶,互相扶持,互相擁有……”吳雩竭盡全力想看清面前琥珀色的眼睛,吃力地道:“直到永遠。”
他確實已經看不清了,否則他會看到步重華眼底洶涌而出的淚水,一滴滴掉進他們身下的水里,然而聲音卻還是那麼溫柔而穩定,聽不出絲毫哽咽:
“你也是我一生的伴侶,直到永遠。”
水一分一分埋過他們的脖頸和咽喉,吳雩恍惚地笑了下,盡管只是略微牽動傷痕累累的唇角,然后用額頭抵著步重華的額頭,小聲問:
“你準備好了嗎?”
“——你準備好了嗎?!”
水潭下一片漆黑,只有礦燈隱約照出林炡用力比劃的手勢。宋卉頭暈眼花根本看不清,條件反射拼命點頭,被林炡往斜井里重重一踹,那意思是下!快下!
咕嚕嚕一陣水泡,宋卉險些嗆了水,手舞足蹈被林炡狠摜進井口,趕緊趴住磚塊往斜井里玩命爬,礙于空間狹窄不得不側掛的氣瓶叮當叮當撞擊井壁,但她其實什麼都聽不見。
令人窒息的黑暗伴隨臭味一下吞沒了她,可怕的水底幽閉空間就像個棺材。在即將被活埋的、鋪天蓋地的驚懼中,只有腰上的牽引繩緊勒著,給予她清晰而真實的痛覺。
12.8米。
那麼漫長、艱難、相隔生死的井道,其實也就短短十步距離而已。
只要往前走過這十步距離,她就能穿上那身衣服而問心無愧,就能救出絕境中瀕死的兄弟和戰友!
——撲通!
宋卉半邊身體撞上井壁,氣瓶一下卡在磚縫間,意識到自己已經來到了最狹窄的節口。她用力吸氣閉住呼吸,正面根本擠不進去,又側身變換各種角度擠,還是擠不進去,強忍著嚎啕大哭的欲望往全身上下一摸,摸到了林炡的潛水刀,拔出來用力鑿進井壁上的磚頭,使出吃奶的勁一撬!
鏗!
水流隨動作向四面八方涌去,龜裂的磚頭顯出縫隙,宋卉的眼淚在潛水鏡里奪眶而出。
鏗!
水流似乎一震,礦坑里,步重華同樣用力抵著吳雩的額頭,嘶啞道:“我準備好了。”
鏗!!
半塊碎磚順水拋出,反作用力將宋卉咕咚一下狠狠擠進井道!
眼球血管金星直迸,宋卉兩腿軟得就跟面條一樣站不起來,哆嗦著從裝備里拿出雷管,固定在淤泥下,暈頭漲腦向后退了一步。
然后她發著抖抬起手,就像年長的女刑警在那片暴雨河灘向小女實習生下達的命令那樣,就像前輩奔赴險境前最后一次對后輩所做的那樣,如同對虛空中的某個自己徹底告別,做了兩個熟悉的手勢——
保持安靜、原地埋伏——
然后她咬牙決然回頭,擠出井道,用力拉動牽引繩,下一秒被等候在外的林炡重重拉出斜井口!
嘩啦一下水花四濺,宋卉幾乎失去了意識,恍惚中被林炡迅速推向水潭邊,緊接著被無數雙手拉了上去。
“怎麼樣怎麼樣?”“放進去了嗎?!固定住了嗎?!”“人沒事吧人沒事吧?!”……
“立刻引爆!準備營救!”林炡的厲吼在她耳朵里像是隔了層水似的朦朧不清,“勘測組去觀察井下水位!救援準備有沒有就位!快!”
人聲鼎沸,腳步雜亂,數不清的人影在雪亮車燈中走來走去,緊接著身后水潭深處,突然傳來一聲——
嘭!
那悶響仿佛一把槌子悶悶地落在了鼓面上,最開始幾秒毫無動靜,緊接著黑潭深處傳來越來越響亮的嘶嘶聲,轟鳴如巨龍長嘯,直上山澗!
·
——有動靜。
足足過了好幾秒,步重華模糊的神智才遲鈍地感覺到。
他身側的水流似乎在動,一波接著一波,動蕩越來越大。
開始他以為是最終的決堤終于要來臨了,但當他不顧一切抓緊吳雩冰涼的手準備迎接時,卻突然發現水流在反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