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話音戛然停住。
“你想說我是個不為金錢折腰的反例嗎?”吳雩在他仿佛有點遺憾似的目光中聳了聳肩,“或許只是因為我沒見識過錢的好處吧!”
“不,你在我心中一直是座金礦,但跟世俗意義上的物質和財富都沒有關系。”鯊魚話鋒突然一轉,問:“你聽說過蘇聯的那句詩嗎?——‘人不是活一輩子,不是活幾年、幾個月或幾天,而是活那麼幾個瞬間’?”
吳雩自嘲道:“我哪有那時間去讀詩?”
鯊魚卻很堅持:“你總有那些瞬間吧?”
可能是等待技師提取殘留物需要時間,否則誰也沒法解釋毒梟此刻異乎尋常的談興。吳雩想了想,慢慢地說:“也許曾經有吧,第一次冒充解行走進大學校園的時候,第一次聽說張博明愿意幫我洗白身份,甚至可能讓我當一名警察的時候……但解行死后那些我都忘記了,現在想想看,其實我一直就沒怎麼認真活過。你呢?”
“我曾經有很多。”鯊魚說,“馬里亞納海溝網站正式上線的那天,在墨西哥被幾個黑幫聯手圍剿的那天,在圣地亞哥撞死了幾個緝毒警被通緝,還有一次被對手燒了整整七千五百萬美金現鈔……你那是什麼表情,很奇怪?”
吳雩笑起來:“沒什麼,只是覺得聽起來好像都不太愉快。”
“對,因為并不是只有愉快的經歷才能讓人感覺到活著,有時恰恰相反。比如你知道我這一年來最經常回憶的是哪一個場景嗎?”
吳雩疑惑地挑起眉。
他們兩人并肩站在生產流水線前,鯊魚近距離看著面前黑白分明的眼睛,輕聲說:“是你當初從十六樓上跳下來,一刀剁向我頭頂的瞬間。
”
“……”
“每當想起那個畫面,我整個大腦都會因為恐懼和激動而開始發抖。從來沒有人讓我那麼逼近死亡,同時讓我那麼強烈地感覺到自己活著,像這塵世上每一個螻蟻般平庸的凡人。”
鯊魚伸出手,吳雩的頭條件反射向后微微一仰,毒梟的指尖從半空中滑了過去。
“……我活著的很多瞬間都與你有關,但唯獨那一刻永遠不會褪色。”鯊魚垂下手,站在那里笑了一下:“看,今天能站在這里跟你聊這些,其實我真的非常高興。”
他用不著強調,那雙蔚藍眼底欣喜的光芒從心底里流露出來,甚至連掩蓋都掩蓋不住。
——但不知道為什麼,那真真切切的愉悅和欣慰卻讓吳雩突然升起一種說不出來的古怪感。
似乎眼前有哪里是違和的,但具體哪里又說不出來。
“Phillip先生!”就在這時突然有人推門而入,只見是個墨西哥裔保鏢,三步并作兩步奔上前:“外面有個情況不對!”
情況不對?
吳雩瞇起眼睛,貼身藏起的那個紐扣定位器觸感突然格外鮮明起來,肩背肌肉不由緊繃,只聽鯊魚好似不太高興被打擾:“怎麼回事?”
保鏢看了吳雩一眼,表情欲言又止。
鯊魚更加不悅起來:“——到底怎麼回事?”
“……”
保鏢咬了咬牙,終于貼在他老板耳邊用英文低聲說了句什麼,霎時鯊魚神情一變,脫口而出:“怎麼可能!”
吳雩目光平靜,眼皮卻也重重一跳——因為他聽懂了那句英文說的是什麼。
第154章
“老板, 那緬甸佬犯毒癮了, 怎麼辦?”
什麼?犯毒癮?
現在?
鯊魚似乎也沒想到有這麼巧, 狐疑回頭一看,只聽門外正傳來隱約的掙扎碰撞和痛叫聲,似乎有好幾個手下正幫忙按著那個緬甸人。
“我下次不會再帶這種人出來了。”鯊魚皺眉不滿道, 然后轉向吳雩:“你在這里等我,我去處理一下……哦對了。”
吳雩第一反應就是拔腳要跟,但這時鯊魚又向背對著他們的那兩個技師一揚下巴, 回頭輕聲叮囑:“你盯著他們, 要小心。”
——他怕自己的手下私藏化合殘留物!
吳雩心念電轉,站住腳步答了聲“好”, 只見鯊魚一邊從保鏢手里接過一袋白粉一邊匆匆走出廠房,聲音消失在了門板后:“到底怎麼回事?”……
吳雩在原地站了十來秒, 無聲無息走到門前,透過縫隙向外望去。
外面一片漆黑, 交錯的手電筒光在到處晃動,隱約映出紛紛大雪中鯊魚的背影。他戴著個防風帽,半跪在地上不知道再干什麼, 可能是在給人打針, 間或指揮手下跑開去拿東西,越來越大的寒風淹沒了所有人聲和腳步。
燈光明晃晃地,強化PVC篷布被勁風刮得微微鼓動,身后兩個毒販還在生產線飛快提取各種器皿里的殘留。
配方還在這里,毒梟是跑不了的。
但不知為何吳雩心頭總有種微微的異樣感, 像是一根細絲不住勒著心頭。
是什麼呢?
“人不是活一輩子,不是活幾年幾個月或幾天,是活那麼幾個瞬間……”
“我活著的很多瞬間都與你有關。”
“看,今天能和你站在一起聊這些,其實我很高興。”
……
吳雩瞳孔微微張大了,眼前突然浮現出鯊魚那雙蔚藍色笑吟吟還閃著光的眼睛,閃電般意識到自己剛才的異樣感來自哪里——鯊魚在享受他的“瞬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