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志興面頰抽動,死死盯著身前滿是灰塵的地面。
“你以返聘專家的名義加入技術部門指導工作,綁匪丁盛的那個自首電話打進公安局時,你是第一批能夠迅速定位他們準確地點的人。刑偵支隊出外勤要申請配槍、記錄備案、調遣各路搜救資源,而你的殺手不用,所以動作比警方快了那麼一丁點,搶先趕到河灘槍殺了丁盛、鄧樂兩人,救出彭宛母子,然后用萬長文的名義把她騙進密室去,來配合你對步重華的栽贓計劃。”
“而你把他們困在密室里的那72個小時,也是你留給萬長文出面談判的時間——如果他真的出來找你,愿意把藍金銷售渠道放在茶馬古道上,估計你是會放出彭宛母子的,然后讓密室里剩下的步重華和吳雩自相殘殺。”宋平唏噓地長長嘆了一口氣:“老張,我不得不說,你實在高估了萬長文想要留后的那顆心吶! 當時綁架案都已經鬧上熱搜了,萬長文一個為保住黃金而把親生女兒推進水的毒梟,怎麼可能愿意為了外孫,冒著被警察包抄的風險,出來跟你會面呢?”
張志興滿臉灰敗,只見昏暗中身體一抖,然后又一抖,那是他用盡最后力氣發出的慘笑。
“……是,是我沒想到。”他仰頭發出嘶啞的嗟嘆:“你說得對,你說得對啊!”
這其實是非常諷刺的,張博明的死并沒有讓親生父親懸崖勒馬,張志興卻以為萬長文能受女兒外孫性命的掣肘,簡直是一個壞人指望著另一個壞人能夠少壞一點。
宋平喉頭發哽,千萬種復雜滋味在心頭,良久只能發出一聲嘆息。
“但我還有個地方想不通,”他想了想又忍不住問。
張志興意興闌珊地:“什麼?”
宋平說:“鯊魚想要找萬長文合作的事,雖然以你的消息渠道,肯定有所耳聞,但你更應該知道萬長文這樣老派的毒販是很抵觸很不愿意跟鯊魚沾邊的。你為什麼要突然用綁架這麼激烈的方式,不顧一切地急著把萬長文逼出來呢?”
這應該是宋平心理敏感,也可能只是他多心,其他幾位領導都沒來得及想到這一點,紛紛望向張志興。
“……”張志興意興闌珊笑了下,半挑釁地反問:“事是我干的,人是我殺的,原因還重要嗎?”
宋平點點頭,知道他不會乖乖配合審問,因此也絲毫不出奇:“行吧,那只能請你回津海市公安局,慢慢地剖析犯罪背后的心路歷程了。”
他向身后的心腹部下一頷首,兩名市局正副主任會意上前,解開了張志興的手銬,準備把他押去樓下警車。
但就在這時,張志興突然趔趄地站住腳步,臉上現出一笑:“其實我也有個疑點不明白。”
那笑容說不出的古怪,林炡正防著這個,霎時心臟一跳。
“既然紙條早就被燒了,我也一直沒露出過馬腳,那為什麼你們突然針對我產生了懷疑?”
宋平不以為然,隨意向林炡和吳雩那個方向一揚首:“那是他們兩個提議……”
張志興打斷了宋平,微笑道:“我想請問今晚始終保持沉默的主角——吳雩支隊長,你。”
眾目睽睽投向吳雩,卻只見他臉色淡漠如冰。
張志興不在意,一字一句地笑著問:“你是如何發現我身上有疑點的,又是如何一語定乾坤,說動林炡讓所有人陪你一起,聯手做局來抓我的呢?”
步重華猝然看向吳雩,不知為何突然感到一種極其不祥的預兆,仿佛某種連他自己都不曾發現的隱憂瞬間翻騰直上,死死攫住了心臟。
吳雩無聲地閉上眼睛,在眾多視線聚焦中,仿佛連呼吸、心跳和風聲都靜止了。
但那只是一瞬間的事。
“……因為你給步重華的照片。”他終于在眾人面前開口說了第一句話,聲音略微沙啞,卻平靜如深水:
“你在掃描那張照片之前,撕掉了題注中的三個字。”
周圍人人都面露疑惑,只有步重華閃電般想起那照片上的兩行題注:
【拾月貳五日,母親】
【解行】
缺少了三個字?他眼皮劇烈一跳。
哪三個字?!
“……我就說呢,原來如此。”張志興抽著氣點頭,眼底閃爍著諷刺、可笑、荒謬、瘋狂等等混雜起來的寒光:“我竭力在世人面前幫你掩蓋,卻不料正因為這點,暴露出了我早就知道那個秘密的事實……是啊,我真的不該把‘與阿歸’那三個字撕掉,是不是?”
步重華思維空白,空氣霎時凝固。
“你為了幫那些亡魂報仇,可真是親手葬送了自己的命啊。”張志興一下一下地抽氣,極度亢奮顫栗讓他臉色妖異地漲紅,變調的尾音重重撕扯每個人的耳膜:“是解行替你死在‘紅山刑房’時,叮囑你要報仇的嗎,阿歸?”
——阿歸?
阿歸?!
仿佛巨劍于虛空轟然砸下,將世界震蕩四分五裂,剎那間不僅是步重華,連許祖新、宋平等人的面孔都因震驚而發白。
人群后只有江停沉靜地垂下視線,然后向吳雩隱蔽靠近了數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