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停終于睜開眼睛,低聲說:“知道了。”
他摁斷電話,轉過身,下一秒僵在那里。
——吳雩不知什麼時候站在了他身后,就在數米之外的病房門口,陰天光影中只見面孔蒼白如紙,但一雙眼睛卻瘆人的幽亮。
仿佛周圍一切都失去了聲音,靜默如恐怖的喧囂一般吞沒了頭頂。窗戶邊只有他們兩人相對而立,不知過了多久,吳雩才終于一字字緩慢而費力地開了口:
“……我不相信彭宛是步重華殺的,我不相信他會販毒殺人。”
江停艱難道:“我知道,但……”
吳雩直勾勾盯著他,嘶啞道:“押運車下午幾點走?”
·
長義區看守所。
遠處鐵鐐與鑰匙碰撞的清脆聲響隨腳步穿過長廊,近而又遠,漸漸消失。深秋涼意已然四起,慘淡光亮被鐵窗分割成數塊,映出空氣中細微的浮塵,如模糊的光點般靜靜懸浮在虛空中。
遠方陰灰天穹下劃過幾個小黑點,那是飛鳥沖破云層,很快消失在一方小小的鐵窗框后,再也看不見了。
原來蹲班房是這樣的滋味,步重華坐在硬板床邊靜靜地想。
這時那清脆聲復又響起,幾道腳步雜亂停在囚室前,緊接著鐵門被打開了,一個熟悉的聲音顫抖道:“……步隊!”
步重華一扭頭,兩名獄警帶著負責押送的楊成棟鉆進囚室,幾個人神情都很復雜,邊上跟著的赫然是廖剛!
“你花多少錢賄賂楊成棟才跟來這里的?”步重華瞇起眼睛。
楊成棟冷笑一聲,一言未發,廖剛沖動地要上前但被獄警緊緊拉住了:“步隊你告訴我,是他們冤枉你的對不對?彭宛不是你殺的對不對?暗網上販賣藍金那回事跟你無關都是有人栽贓是不是?!只要你發一句話,不管發生什麼兄弟們都能幫你去查,上刀山下火海都能還你清白!決不讓你被人潑一點臟水!……”
步重華說:“沒人冤枉我,林炡說的都是真的。”
“你——”
“這年頭網偵還是厲害,如果不是林炡,老曹他們還不知道要拖泥帶水查多久。”步重華笑了笑:“市委他們真該謝謝他。”
廖剛像被人抽掉了最后一點力氣似的,一動不動站在那里,半晌茫然迸出幾個字:“……我不相信。”
步重華嘲諷而無奈地搖搖頭,起身走到他面前,拍拍他的肩。
“還記得有一年清明節我出差,讓你幫我去烈士陵園掃墓嗎,廖剛?”
“……”
“我騙你的。”步重華說,“那次我本來可以及時趕回津海,我故意拖延了幾天,就是不想去掃墓。”
廖剛嘴唇戰栗,許久才問:“為什麼?”
“因為我其實很討厭每年清明節都撞見局里領導帶頭去烈士陵園搞什麼鞠躬,祭奠,還獻花。偶爾碰見媒體采訪我還得配合鏡頭,說什麼繼承父母的遺志,舍小家為大家,他們的精神永遠支持鼓勵陪伴著我成長。你知道每當我這麼說的時候心里都在想什麼嗎?我在想這鬼話也他媽有人信,什麼時候我才能擺脫身上這層偽裝和身邊這群蠢貨?”
那麼昏暗的光線中都能看見廖剛臉色煞白,兩只眼睛直直地。
“現在終于可以了,只是以這種方式暴露確實運氣不太好,我一度以為這種左右逢源的日子起碼還能持續好幾年呢。”
“……你……不……”
步重華好似沒聽見廖剛艱難的囁嚅,略微俯在他耳邊,微笑道:“不過還是很輕松的。因為終于可以不用每天對著一群蠢貨虛與委蛇了。”
哐!一聲巨響,楊成棟猛然轉身抓住步重華領口,一拳把他打翻撞上了墻!
“楊副住手!”
“別激動快住手!”
“廖副你別!拉開他拉開他!”
一個獄警拉著楊成棟,另一個拉著撲上去要揍楊成棟的廖剛,叫嚷聲響徹成排監禁室,遠處有人急匆匆奔來:“怎麼了怎麼回事?”“時間到了快執行押送!”
楊成棟不斷喘著粗氣,只見步重華站起身,手背一抹嘴角血跡,抬眼向他笑了起來:“你真像個無計可施又只會哭鬧的巨嬰。”
楊成棟眼睜睜盯著那張陌生的臉,所有怒吼咆哮全被堵在了喉嚨口——直到這一刻,他才終于從步重華瞳孔深處看見了一絲令人不寒而栗的邪性與兇戾。
“時間到了!快別拖拉!”“快上押送車!”
看守所外的天空陰霾鉛灰,沉沉壓在高速公路盡頭。一輛藍白色押運車已經停在了大門外,車上配備一名司機、四名持械人員,副處級的楊成棟親自負責整趟押送。
廖剛沒有跟出來,因為被看守所領導死活拉住了,怕他眼睜睜看著步重華被押進囚車時忍不住鬧出事來。
押運車緩緩發動,在門前空地上調了個頭,朝北駛向省際高速公路。灰色的看守所大樓漸漸消失在了筆直的水泥路盡頭,步重華的視線終于從固定著鐵絲網的車窗外收了回來,神情平淡毫無波瀾,靠在了椅背上。
除了車輛行駛的引擎聲,車廂里悶得連空氣都沉沉墜著不動。
“這車油是滿的嗎?”楊成棟低聲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