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況怎麼樣?”
病床上步重華沉沉躺在被褥里,輸液袋正一滴滴往他手臂靜脈吊水,儀器上顯示著平穩的心跳。他雙眼緊閉、臉色平靜,除了還有些蒼白之外,比之前已經好了很多,相比之下楊成棟反而熬得形容憔悴:“報告宋局,上午又醒了一次,已經能開口說話了,就是說一句要喘三下,還非要管我叫張小櫟,聽著感覺是在罵我。醫生給了點藥,說吃完要睡四個小時,醒來再看情況能不能下床活動——我算算這時候正該醒,正打算去叫人呢。”
宋局說:“甭叫了,我已經跟市委紀委打了招呼,你們侯局帶著那幫老頭待會就到,你先出去準備迎他們吧。”
楊成棟正巴不得出去抽根煙:“是!”
一撥人都奉命走了,病房門關上,恢復了安靜。宋平緩緩坐在病床邊,又把椅子挪近了點,端詳著雪白枕頭上步重華平靜的臉,半晌才喃喃道:“……他小時候睡覺也是這麼老實。”
林炡垂手站在邊上沒吭聲。
“他滿十歲那年,我倆剛結伴北上。那時候與其說是我收養他,不如說是一個大單身漢帶著一個小單身漢搭伙過日子,彼此學著在漫長的時間里互相安慰,互相治愈。那個時候沒有應激綜合征那麼時髦的說法,我們都感覺自己病了,但不知道病在哪里,有個孩子是我生活的指望。”
宋平垂下頭,深深嘆了口氣。
“直到后來遇到秀娟,有了卉卉和小遠,我還是覺得他像我的大兒子。我曾經想過以后留下的東西要平均分給他們三個,盡管他可能并不需要,盡管他外公和母親留給他的已經很多很多了……但我卻沒想到,世間緣分如此短暫,分離總是那麼輕易,叫人連準備一下都來不及。
”
林炡目光在步重華沉睡的臉上一瞟,又望向宋平,微微笑道:“您這半個月來天天守在病床前就是為了念叨這個的嗎?”
宋平扭頭與他視線一對,反問:“不然呢?”
“哦,沒什麼。”林炡笑道:“我只是覺得,您這話說得好像已經確定殺死彭宛的是步支隊了似的,聽著叫人心里真不是滋味。”
宋平淡淡笑了下,意味深長道:“如果殺人的不是步重華,恐怕才會有人心里不是滋味吧?”
霎時林炡神情有些微妙的變化,但那只是眨眼間的事。只聽病床咯吱咯吱響了兩下,步重華緩緩睜開眼睛,恍惚動了動手臂:
“宋……”
“你終于醒了?別亂動!”宋平起身一把按住他的手,立刻按下護士鈴:“好好躺著,感覺怎麼樣?”
步重華閉上眼睛,少頃復又睜開,視線略微清明了些,就著宋平的手喝了兩口水,長長吁了口氣,像是忍著眩暈一樣費力地坐起身靠在病床頭,茫然望著病房:
“我這是……”
“這是市一院,你還記得發生了什麼嗎?車禍,密室,彭宛跟她兒子,已經過去了一個多月你知道嗎?”
——彭宛。
步重華在聽到這兩個字的時候乍看沒什麼反應,但幾秒鐘后突然像被針扎了似的,瞳孔霎時縮緊:“……彭……宛……”
宋平急切道:“你還記得發生了什麼嗎?車禍后是誰把你們轉移到廢棄倉庫去的,你有沒有看見綁匪的臉?”
“我……”
“密室里到底發生了什麼,有沒有人進去過?彭宛有沒有跟綁匪接觸過?”
“……”
步重華痛苦地撐住額角,手指深深插進頭發,仿佛無數畫面正像井噴一樣從腦海深處爆發出來。
林炡狐疑地瞇起眼睛,這時病房門被值班醫生護士哐當推開了,一撥人同時涌進來:“醒了嗎醒了嗎?”“感覺怎麼樣?”“別亂動別亂動!”
問話局面驟然打破,宋平想把步重華按回病床接受檢查,這時突然“啪!”一聲被橫里伸來的一只手擋住了,只見林炡絲毫不放地緊緊盯著步重華:“步支隊,彭宛死了。”
步重華驀然定住。
但林炡沒有給他反應的時間,更沒有給宋平阻止的余地,下一句更直接的問話已當頭砸下:“是誰殺了她,吳雩還是你?!”
宋平怒道:“林炡!”
滿屋子護士不敢動,只有步重華不住喘息,直勾勾盯著面前的空氣。墻上掛鐘的秒針只移動了短短幾格,但時間卻漫長得令人瞠目,終于他抬起頭,卻誰也沒有看:
“……吳雩呢?”
宋平咽喉蠕動了下:“……在樓下病房,已經脫離危險了。”
眾目睽睽之中,步重華點點頭,用盡全身力氣般用后腦勺抵住墻壁,仿佛憑借這個動作終于做出了什麼無法回頭的決定,半晌終于發出嘶啞而平靜的聲音:“我想再看看他。”
“讓我再看他一眼,我就告訴你們答案。”
宋平無聲地閉上了眼睛。
吳雩睡在特護病房里,身上插滿了管子,氣色遠遠不如步重華,臉頰蒼白削瘦得甚至有一點脫了形。
只有床邊儀器上平穩的曲線和無聲閃爍的綠燈,能體現出他已經安然度過了危險期。
“醫生說恢復得還不錯,但半年內不能做劇烈運動,而且可能會留下某些后遺癥,具體是什麼要等以后慢慢觀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