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燈亮起,牧馬人再次打燈轉向,減速駛進醫院門前的停車場,步重華嘆了口氣說:“知道了。”
“知道了你還不趕緊給我回來——等等,”許局聽見手機對面拐彎打燈的滴答聲,突然意識到什麼:“你這是開車上哪去?”
“……”
“步、重、華??”
走廊長椅上,原本正悶頭坐著的吳雩突然一抬眼,眼珠黑白敏銳,望向許局耳邊那個音量巨大的國產手機,只聽通話對面傳來一聲輪胎與地面摩擦的銳響。
牧馬人穩穩停下,步重華望向車前窗外不遠處的醫院大樓,無奈地呼了口氣:
“——津海醫大總院腫瘤專科住院部。”
許局愕然道:“你去那干嘛?”
“我從學術網上看見一篇分析匿名通訊技術安全漏洞的論文,作者是公大退休的張志興教授,內容是通過瀏覽器漏洞,對暗網使用者的IP進行定位,我覺得對追溯秦川那條買家評價有很大幫助。”
隔著門診部走廊上的喧鬧雜音,張志興三個字清清楚楚傳來,吳雩面色突然微變。
但許局沒有注意到,他沖著電話就急了:“我不是告訴你不要再摻和——”
“張教授來津海做手術,他女兒女婿在醫院陪床,王九齡托他熟人幫我牽了個線來登門請教,如果順利的話下午我就回支隊開案情會。”
許局氣得稀疏頭毛倒豎:“什麼?你還沒放棄?我說叫你停職審查三天你忘了嗎?!喂喂喂……”
嘟嘟嘟——那個姓步的王八蛋已經把電話給掛了。
“嘿呀,我高血壓都是被這幫小兔崽子氣得!”許局忿忿把手機塞回口袋里,深呼吸一口冷靜下來,整理了一下思路,盡量和顏悅色轉向吳雩:“小吳啊,你的辭職申請我已經看了,今天我和市局歐秘書來醫院呢,第一是想了解你的傷勢和身體情況,第二就是想通過開誠布公的談話,來疏通疏通你的這個思想和心結……小吳?”
吳雩臉色微微發白,如果再靠近一些仔細觀察,便會發現他瞳孔正緊縮成一線。
——張志興。
公大退休的系主任張志興。
“小吳?”許祖新畢竟三十多年的老公安,那瞬間察覺到什麼異樣:“你沒事吧?”
“……哦,沒事。”吳雩回過神來,起身向左右看了一眼:“不好意思許局,洗手間在哪?”
“啊?”
吳雩說:“我突然想去方便一下,失陪。”
他一點頭,把病歷藥袋等物放在長椅上,沒有看許局和歐秘書兩人,掉頭就向長廊另一頭走去,步伐非常快,仿佛大腿上的傷完全不對行動造成任何影響。
這個時候醫院里人非常多,排隊等待的、來回拿藥的、推著小車匆匆走過的護士比比皆是;吳雩神情腳步都毫無異狀,就這麼背對著許局等人走到長廊盡頭,卻沒有去推洗手間的門,而是身影忽轉,徑直下樓,三步并作兩步沖下樓道。
剛換藥的傷口隱隱作痛,但他不在乎。他的腳步越來越快、越來越急促,到最后幾乎是硬擠出樓下大廳排隊的繳費處,呼地沖出醫院大門,滿大街炙熱陽光和喧囂塵上都瞬間撲面而來。
嗶嗶——
吳雩招手叫停一輛出租車,坐進去嘭地帶上車門,本能地低頭把臉偏向車里。
“您好您去哪兒?”
“去……”
不知什麼力量讓吳雩話音突然頓住,喉結輕輕一滑,咽下了即將脫口而出的他自己家的地址。
“……津海醫科大學總院。”他聲音平直,尾音有一絲難以辨別的緊繃:“腫瘤專科住院部。”
司機應了聲,開始打表計費,車頭調轉駛向繁忙的大街。
沒有人注意到醫院門前,一個背著雙肩包的“大學男生”正注視著出租車尾燈漸行漸遠,眼底浮出一絲冰冷的笑意,然后扣下頭盔,發動摩托跟了上去。
·
津海醫科總院,住院部大樓。
寬敞的走廊上到處是輪椅,護工們推著病人,在灑滿午后陽光的窗臺下慢慢散步。步重華提著水果籃穿過長廊,來到盡頭處一間高干單人病房門前,只見門上寫著姓名三個字,張志興。
下午兩點整,正好是他之前托人約定的時間。
步重華摘下墨鏡敲了敲門,然后輕輕推開——
寬敞的單人套間里,座椅、沙發、兩側床頭柜上擺滿了鮮花禮品果籃等物,放眼望去琳瑯滿目;房間正中擺著一張病床,雪白被褥間躺著一名滿頭華發的老人,手上吊著輸液袋,正闔目沉沉熟睡。
一名年輕人站在病床前,看著約莫三十出頭,長相十分俊秀,手里拿著一個相框正低頭端詳,聞聲抬起頭,正撞見病房門口提著果籃的步重華。
“你是……”
“您好,不好意思叨擾了。”步重華禮貌地放輕聲音,向病床一執意:“您是張教授的……?”
他之前聽王九齡打聽說張志興開刀是他在津海工作的女兒女婿陪床,便以為這年輕人是張教授的女婿,誰料年輕人放下相框,輕輕地“噢”了聲:“你來得不巧,師妹夫婦剛上班去了,老師吃了藥才睡下。你是哪一級的師弟,方便的話留個卡片,回頭我幫你轉告可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