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吳雩家找一樣東西,”步重華三步并作兩步沖下樓梯,頭也不回喝道:“去發協查通告,快!”
“是!”廖剛慌忙跑了。
第70章
紅藍警笛閃爍, 在津海市中心的晚高峰街道上一路飛馳。
步重華一手把著方向盤, 一手摁掉宋平的第十八次來電, 后視鏡中映出他沉郁的眉頭。少頃越野車拐進七歪八扭的小巷,輕車熟路一腳停在老式居民樓下,步重華熄火拔鑰匙, 從雜物匣里翻出撬鎖裝置,箭步下了車,徑直沖上陰暗潮濕的樓道, 連敲門都干脆省了, 三下五除二直接撬開那老舊的木門:“吳雩!”
屋里空空蕩蕩,廚房、廁所、臥室里都沒有人, 四面破舊墻壁沉默地面對著他。
吳雩沒有回來。
步重華一提褲腳,半跪在地往床下看了眼, 果不其然他想要找的東西已經不在原來的位置上了。衣柜、廚房、碗櫥、餐桌下和冰箱后都沒有,步重華面沉如水, 在這逼仄低矮的一居室來回轉了兩圈,目光突然落在洗手間水管后,只見那鐵銹斑斑的水管和墻壁、浴簾形成了一道極其隱蔽的三角空間, 他上前唰地把浴簾一拉。
——那連貓都鉆不進去的狹窄夾角里, 赫然塞著幾個牛皮紙袋。
是現金。
步重華退后幾步,脊背貼上墻,那口滾燙的氣終于從咽喉里脫力一松,這才感覺到自己冷汗已經浸透了襯衣。
手機又響了起來,這次是廖剛:“喂老板, 機場、高鐵、長途汽車站都傳回消息了,沒有發現小吳身份證的進出記錄,你家我也讓物業去看過了沒有人開門。
還有許局找我問你怎麼不接電話,到底發生什麼事了,他們說小吳要辭職?!……”
“我知道。”步重華打斷廖剛,開口才發現自己嗓子已經全嘶啞了:“不用找了,他人還在津海。”
只要錢在,吳雩就還沒走。
他可以毫不猶豫跟步重華一刀兩斷,但他肯定會回來拿錢。
——吳雩現在會去哪里?
步重華靠著墻慢慢坐在地上,突然發現自己其實并不了解吳雩這個人。他不知道吳雩平時喜歡點哪家外賣,去哪里閑逛,會不會去附近的圖書館或籃球場;他不知道吳雩的父母是做什麼的,是否曾經擁有過愛人或朋友,省吃儉用攢下這些錢到底是為了換取什麼樣的東西,或者是完成什麼樣的夢想。
他每天一聲聲叫著吳雩,卻連那個人的真名實姓都不知道叫什麼。
偌大的津海,他還有什麼地方可以去?
“……我不知道,也不太想知道,你父母的事不用告訴我……”
“我跟你不是一個世界里的人,對不起讓你失望了……有時候我對自己也很失望。”
步重華望著空氣中灰色的浮塵,看見陰霾天幕下那踉蹌退后的身影,脊背險些撞到墓碑,然后就索性靠在墓碑邊笑了起來,用一手深深捂著臉,連腰都彎了下去。
但當時他被暴怒炙烤著,聽不出一聲聲大笑中充滿了無法言說的悲哀和自嘲。
“……我只是個普通的小碎催,只想躲到老死,”他就這麼笑著說,“至少能比你父母活得久一點。”
仿佛一道閃光穿過千頭萬緒,照亮渾渾噩噩的腦海,步重華眼神慢慢變了——
有沒有可能,吳雩獨自一人回去了那里呢?
如果那個在火場中咬牙推著治安主任跳窗的吳雩是真的,如果那個在豐源村暴亂中咬牙聽從命令把砍刀扔給自己的吳雩是真的,如果曾經孤注一擲的信任、絕望之中的求援、深夜隱秘的依偎與親吻都是真的……
步重華在自己都沒意識到的情況下搖搖晃晃站起身,感覺在冰冷窒息的河水里抓住了一根救命浮木,接下來把全部賭注都押在了上面。
——他想賭吳雩確實去了那里。
他想賭吳雩確實還是自己所認識的人。
步重華抓起車鑰匙,踉蹌奔出屋,上車一腳油門踩下去。根本不需要設置導航,這麼多年來他非常清楚從這座城市每一個角落通往烈士陵園的方向,很快下高架橋上高速,通過熟悉的城郊曠野,停在了昨天剛剛來到的公墓大門前——津海市烈士陵園。
這時天色已經非常昏暗了,一層層石階并不好走,步重華毫不猶豫穿著西褲皮鞋踩在蓬松的泥土地上,三步并作兩步直奔東南角,轉過無數排林立墓碑,一眼瞥見了那無比熟悉的角落——
下一秒,他的心直直沉了下去。
沒人。
刻著他父母姓名的那塊石碑前空空蕩蕩,遠方最后一抹余暉隱沒,晚風拂過城市上空,呼嘯直上天際。
步重華心臟終于撞進了深淵之底,耳邊轟然重響,站在那里一時竟反應不過來。
就在這時手機在褲兜里震起,足足震了十多秒,他才下意識地摸出來看了眼,來電顯示不是宋平或許局——竟然是林炡。
步重華的第一反應是直接按掉,但整整十來秒后,最后一點理智還是讓他強迫自己接了起來,沙啞道:“……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