鯊魚瞳孔直勾勾盯著手機,半晌緊繃的肩頭才漸漸恢復正常,重新靠回椅背,不動聲色地問:“這張照片是誰拍的?”
“一個新人,曾經跟聞劭手下的金杰師出同門,目前是我手下最出色的,”銀姐精心描畫的眼皮一抬,若笑非笑:“——人才。”
“人才,”鯊魚感覺很有意思似地重復道。
秦川瞅瞅手機屏幕,又瞅瞅銀姐,笑道:“不好意思我孤陋寡聞了。這位倒霉的畫師小哥曾經跟阿銀小姐是舊識嗎?”
鯊魚漫不經心地拿起雪茄剪:“這就是我認識她很久之前的事了,你問她自己吧。”
銀姐扭頭向秦川一晃手機:“看著這個人,你能想象他被吊起來打得像死狗一樣嗎?”
秦川想了想,無法腦補出這個畫面,誠實地搖了搖頭。
“我能。”銀姐眼睛瞇起來,涂抹纖長的上下睫毛幾乎交錯在一起,紅唇白齒間輕輕擠出幾個字:“因為我見過。”
她抬手輕輕解開了襯衣紐扣。
銀姐穿著挽起袖口的寬大襯衣和牛仔短褲,襯衣領口松了三顆扣,開得非常低,彎腰便能露出一片飽滿的胸來。此刻那涂滿鮮紅指甲油的手指一顆一顆將剩余紐扣解開,毫不忌諱周遭的目光,將左側衣襟向下一拉——
秦川微微一愣。
她左胸內衣下,肋間橫著一條寬兩三寸的暗紅色刀疤,已經形成了彎彎曲曲猙獰可怕的增生。有經驗的人一看就知道這是拿匕首斜向上捅的,避開了骨骼和軟組織,下的是死手,目標直指心臟。
“這是畫師……?”
“不,是另一個男人。”銀姐輕聲說,露出一絲痙攣似的笑容:“不過他已經死了。
”
塵埃在陽光中靜止懸浮,反射出微渺的七彩光。手機屏幕上那道身影對著空氣,仿佛慢慢變活了,摘下墨鏡側望向她,眼底深處閃爍著難以覺察的譏刺和嘲諷。
是的,銀姐想,他當年就是那個樣子——
“阿歸!”年輕女孩子在罌粟園炙熱的陽光下一轉身,裙擺揚起飄飛弧度:“我已經跟父親打好了招呼,你保護我這麼多年,一直機警可靠,以后向南邊的運貨路線就獎賞給你來負責了,高興嗎?”
陽光那麼烈,其實當時她也沒看清對面那年輕人的臉上是什麼表情,她甚至沒聽出那一貫沉著的語調沒有絲毫起伏:
“保護大小姐是我的職責,并不需要獎賞……”
“噓,”她一根手指按住他的嘴唇,笑道:“你可以叫我阿銀。”
漫山遍野的罌粟花在風中潑潑灑灑,她帶著挑逗和勾引似地俯身向前,突然視線越過阿歸挺拔的肩頭,望見遠處山坡下一道側影正注視著她,眼底黑白分明,閃爍著難以言喻的光芒。
兩人視線交觸瞬間,他收回了目光,隨即謙卑地一欠身,走向叢林深處。
“……大小姐?”
阿銀瞇起眼睛:“你同鄉的那個小兄弟,好像不是很喜歡我?”
現在想來那應該是她第一次親眼見到阿歸臉色有變化,雖然只是眨眼間的事,下一刻他已經變回了那張沉穩謹慎、毫無波瀾的臉:“大小姐請別介意,他打小在村里就招人嫌,否則也不會在蹲號子的時候被人打得那麼慘了。如果您不喜歡,我過陣子就把他打發回鎮上……”
其實她從一開始就該發現,平靜的水面下涌動著一絲絲暗流,然而那道罌粟花叢中黑白分明的視線卻像一道惡咒,轉眼間就將始料未及的噩運帶給了他們所有人。
“塞耶東家!塞耶東家!”
“云滇的兵打上來了!”
“安排霍奇森先生快走!快,快走!”
……
阿銀仿佛站在虛空中,眼睜睜看著那個焦急、愚蠢、憂心如焚的自己推開手下,從山體內部的密道中快步奔向刑房。
沒用的,她知道。
不論自己再如何竭力伸手,都拉不住那踉踉蹌蹌的背影,頭也不回奔向既定的血腥結局。
“阿爸!阿爸!那個條子的臥底呢?!”
刑房里吊著的人幾乎認不出模樣了,她看見周圍人群紛紛讓開,最前面的阿歸扭頭望向自己,手里拿著鞭子,不住喘著粗氣,臉色在火把照耀中森白發透,眼底密密麻麻全是血絲。
“我就知道是他!我就知道是他!!”她聽見自己尖利的聲音瘋狂大喊:“別讓他這麼輕易死了!拿來!拿來給我——!”
她從馬仔手里奪過注射器,下一刻只聽阿歸把手放在她肩上,嘶啞顫抖地叫了句:“大小姐。”
她早應該想到的,那個早從十五歲起就被選來保護她的少年,那個悍利俊俏得像烈焰、冷靜忍耐得像堅冰一樣的少年,這麼多年來不論被她怎樣調戲勾引、信任重用,都沒有主動叫過她一聲阿銀,也沒有露出過這樣破釜沉舟般的表情。
“大小姐,”阿歸又叫了一句,不知為何極度發抖的語調突然穩定下來了,像是所有恐懼都被某種更決絕、更可怖的力量在一瞬間硬生生壓平。
下一秒,他突然從后腰拔匕,雪光一閃“撲通!”將吊著那人的繩索砍斷,同時鉗住她脖頸一把擰到身前,刀鋒毫不留情抵在咽喉,血絲一涌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