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雩重重吐出最后一口煙,摁熄煙頭,不遠處電梯門叮一聲徐徐打開了。
步重華抬頭望去——出現在他眼前的竟然是宋平。
“我就知道你這小子沒那麼爽快把陳元量放走!”宋平哼了聲。
宋大老板率先背著手走出電梯,身后跟著許祖新,看兩人神情都完全不出意料之外。宋平上下打量了一圈步重華,又彎腰瞅瞅坐在長椅另一頭的吳雩,嘶地吸了口氣,伸手去拽他額角那塊紗布:“你怎麼還沒好啊?”
吳雩驀地把頭向后一撇,不吭氣。
宋平鼻腔里“哼!”地一聲,起身宣布:“我的都好了!”
吳雩:“……”
吳雩屁股在椅子上一扭,又一扭,扭了九十度繞開宋平,起身悶聲悶氣喚了聲許局,許祖新連忙示意他坐下,不用讓座。
“還死撐著干什麼呢,放人吧。”宋平沖步重華一揚下巴,說:“你拘著陳元量也沒用,根本沒證據證明他涉案,甚至沒證據指向他知道年小萍這個被害人。地下錢莊的事最多只能說明他有疑點,但有疑點跟能定罪是兩碼事,有本事你就去撬開刁建發的嘴讓他承認那一百二十萬跟命案有關,否則沒轍,啊。”
步重華抬頭望向明晃晃的燈,然后低下頭吐了口氣:“五月九號那天陳元量來市局找我,他的話從頭到尾都在試圖掩蓋年小萍而不是郜靈的死因,我當時就隱約感覺到哪里不對,出于直覺目送他走出刑偵支隊大門,果然看見了當時跟他一起過來的刁建發……”
“直覺,”宋平打斷他:“直覺能破案嗎?”
步重華低聲說:“我能。
”
宋平沒反駁:“那直覺能當證據嗎?”
步重華沉默了。
“這個案子的疑點不僅僅只有這些。”宋平直起身,背著手,沉聲道:“郜靈為什麼要離家出走到那個泄洪洞里,她身邊為什麼要帶上室友劉俐的筆記本電腦?李洪曦為什麼要潛入郜靈家試圖對劉俐滅口,他覺得劉俐到底有可能知道什麼?刁建發左右逢源人脈廣闊,為什麼卻偏偏把初次見面的李洪曦因為知己,還以私人貴客的名義介紹給郜偉熊金枝夫婦?”
“……”
“這些都是疑點,都可能成為突破口,但你們卻死揪著陳元量不放。”宋平似有感慨,搖頭頓了頓,然后說:“這個案子不能等了,盡快結案吧。”
步重華斷然反對:“不,能結的只有郜靈那個案子,年小萍的命案還沒破,不能結!”
“那你就給我兩起命案不能并案的證據!”宋平斥道:“只要你證明殺死年小萍的不是高寶康!只要你給我一丁點證據!我都能頂著一層層壓力給你更多時間讓你去調查!”
走廊上四下俱寂。
“放走的人可以再抓回來,結掉的案卷可以再重啟調查,甚至封卷的審判都能再開卷重審。只要一線挖出證據,后方就不會沒有我們這樣的老頭一層層爭取。”宋平嗤道:“沒有證據就不要撒嬌,沒用。”
走廊那邊響起人聲和腳步,是陳元量請的律師辦完手續,跟局里其他科室的人過來領陳元量了。
步重華一聲不吭,只見他們彼此客套寒暄,大律師恭敬奉承掏煙散發,宋平當沒看見似的擋回去了。許局比較圓滑會應付些,打官腔推太極,三句話里搭一句,少頃鐵門鏗鏘打開,陳元量被人從羈押室里領了出來。
步重華神情生冷,盯著陳元量那雙老眼。后者回以似笑非笑的注視,跟警察律師家人應對過一圈后,徑直走來,彎腰雙手遞向步重華,和他握了握手:“看來步支隊長最后還是沒有找到能把我送進去的證據了?”
步重華直視著他,沒有回答。
“放棄吧,”陳元量近乎耳語地低聲說,“你們找不到的。”
他直起身,掉頭向律師那邊走去,這時卻只聽身后傳來步重華平穩的聲音:“你知道上一個這麼說的人是誰嗎?”
“……”
“是李洪曦。他的正式批捕已經下來了。”
陳元量哈地一笑,似乎想反駁,但最終又沒出口,揚起頭在家人的攙扶下顫顫巍巍地走出了刑偵支隊。
·
步重華站在原處沒有動,瞇起眼睛盯著他走出去,眉尖和眼眶在光影中顯出鋒利的輪廓,這時突然屁股被人“啪!”重重一拍。
“?!”
步重華一扭頭,只見摸老虎尾巴的是吳雩,這小子正自顧自從口袋里摸出車鑰匙:“走吧。”
“……你上哪?”
吳雩說:“還能上哪,這個季度津貼還沒發,我殷勤地護送領導回家啊。”
步重華久久看著他,眼底驀然浮現出幾不可見的笑意,然后伸手往他后脖子一捏,吳雩條件反射“?”一下仰起了脖頸。
“走吧,”步重華笑道。
晚上十點,滿街華燈,一棟棟居民樓窗口中透出橙黃色的微光。從走廊窗口向下望去,可以遙遙望見步重華和吳雩并肩走出刑偵支隊大樓,迎著都市的晚風,向遠處走去。
“嘿,這倆孩子。”許局又把前幾天對吳雩的頭疼給忘了,心中倍覺滿意,笑呵呵說:“親親熱熱的,還挺搭對。
”
“……”宋平正從飲水機那兒接水喝,聞言險些嗆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