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雩睡眼惺忪,頭發亂糟糟地,額角貼著一塊要掉不掉的醫藥紗布。他上身是步重華衣柜里新的棉白短袖T恤,肩線耷拉下來,顯得人非常瘦削;下身卻是那條從豐源村穿到縣醫院、縣醫院穿回津海公安局,經歷了火場、暴亂、病房、禁閉室,早已千瘡百孔傷痕累累的牛仔褲,含糊不清地說:“早。”
蔡麟:“……早?!”
蔡麟滿臉空白,眼睜睜看著吳雩一路下樓,光腳踩在地毯上,游魂似的繞過茶幾,一屁股坐進他們對面的真皮大沙發,然后被濃郁的食物香氣喚醒似的,睜開眼睛準確捕捉到了韭菜盒子。
蔡麟:“!”
廖剛:“!”
阻止已經來不及了。三道目光注視中,只見吳雩兩根手指拎起一個飽滿的韭菜盒子,嘎吱一口半個,綠色汁水四溢,空氣喀嚓開裂。
吳雩嚼了嚼咽下去,自言自語說:“還挺香。”
“……”廖剛和蔡麟的眼珠同時戰栗起來,心驚膽戰瞟向沙發另一側。
步重華一動不動地捧著他那個裝著糙米飯、煮南瓜、白水雞胸肉和蔬菜沙拉的午餐盒,目光落在吳雩身上,只見吳雩吃得嘴上手上都沾了油,一邊臉頰微鼓出來,看著臉上仿佛有了點肉也更精神了似的,然后向步重華揚了揚下巴。
“看我干嘛,”他問,“你吃嗎?”
“我不吃,你吃。”步重華緩緩道,“這是專門給你買的,慢點別噎著。”
蔡麟:“………………”
廖剛:“………………”
吳雩的思維方式決不能理解有人會不愿意在家里吃韭菜盒子這麼好吃的東西,他三下五除二吃了一整盒,起身去洗了手,步重華從內室里找了條灰色的運動褲,進廚房遞給他:“喏,換上,在家再睡一會。
”
“你去哪?”
吳雩隨便把濕漉漉的手在褲子上正反蹭了兩把,脫下那條臟兮兮的牛仔褲,換上舒服柔軟的運動褲。他天生的身材比例是真的很好,這樣寬松沒型的一套衣服,上衣下擺在褲腰隨便一塞,都顯出些勁瘦精悍的影子來,步重華收回目光淡淡道:“回局里,審李洪曦。”
“你傷沒事了?”
“廖剛跟孟昭主審,我就去審訊室旁聽,晚上就回來。”
“那我跟你一起吧。”
吳雩左手還綁著繃帶,眉角上有一點血跡沒擦干凈,眼下有些輕微不明顯的青黑。情緒爆發后的虛脫沒有那麼容易過去,他說話反應比昨晚略慢半拍,注意力似乎非常散漫,但看上去已經和平時沒有太大差別了。
步重華思忖片刻,沒有答應:“你還在禁閉期,過兩天再去吧,萬一碰上宋局你倆又打起來怎麼辦。”
——宋局,一個每天早上需要在鏡子前仔細打發蠟擋住頭頂那塊微禿,拍照時深吸一口氣凹進啤酒肚,為了不輸給邊上的小年輕而在健身房里咬牙硬擼一百公斤深蹲,回家后默默腰疼了半個月的老男人。
吳雩條件反射摸摸額角紗布,剎那間臉色似乎有一絲扭曲。
“那行。”他撿起自己的臟衣服說,“你晚上早點回家休息,我回去了。”
“你上哪去?”
“回家啊。”
步重華反問:“你不等我回來告訴你審訊結果了?”
吳雩動作一頓,半晌才不確定地道:“……那我等你回來?”
“你等我回來吧。”步重華說,“書房路由器底下有wifi密碼,冰箱里有吃的,臟衣服丟洗衣機就行。”
吳雩猶豫著點點頭:“……行。
”
吳雩就像是誤入了別人領地的野生動物,全身上下每個毛孔都充滿了不協調感,悻悻地把步重華和廖剛蔡麟送去門口。蔡麟連打量他好幾眼,臉上寫滿了掩飾不住的憂慮和關心,終于趁步重華換鞋的功夫一扭頭,鬼鬼祟祟召喚:“吳~小吳~”
吳雩小聲問:“你干嘛?”
“你要是被潛規則了你就眨眨眼?”
“……我要是眨眼了你打算怎麼樣?”
兩人對視五秒,蔡麟也不是很確定:“要不我幫你脫衣服?”
吳雩靠近他耳邊,輕輕說:“下次我出現場看見蛆,一定幫你帶兩條回來。”
蔡麟忙不迭跑了。
·
步重華家的陽臺是全封閉花園式的,擺滿了郁郁蔥蔥的觀賞盆栽。吳雩站在半圓形玻璃欄桿前,只見南城分局的吉普車沿著小區車道緩緩駛向前,少頃便消失在了遠處。
他轉過身,望著巨大整潔的客廳,一時不知道該做什麼。少頃他光著腳無聲無息地走到書房門前,遲疑片刻,試探性地輕輕一推。
書房裝修風格和步重華的個性一模一樣,黑白灰大吊頂,精鋼立地照明燈,嵌入式保險柜,靠墻四個文件柜全部上了鎖,書桌上放著臺式電腦和整齊滿摞文件夾。三排玻璃大柜吸引了吳雩的注意力,只見那柜子里的書被排得滿而整齊,但放眼望去內容卻非常雜:本專業類的包括偵查、痕檢、解剖學、毒理分析、電子信息、應用化學,其他還有建筑設計、化工化驗、心理分析、行為研究,更雜的甚至還有民俗文化、考古地理、食品科學、哲學書籍……
精英階級花錢的地方還挺多——吳雩摸了摸玻璃柜門,在心里想。
然后他轉過身,突然瞥見書房墻上還嵌著一道貼了隔音膠條的門,此刻微微虛掩著,隱約露出屋里白天也沒關的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