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慢慢研究,我把一檢報告傳真給耿處他老人家簽字。”小桂法醫脫下手套,說:“出去幫我把門帶上哈,王主任說從這個月起人不在解剖室而門不關的話,月底考評打分每人扣五分呢。”
吳雩突然想起來什麼似的,認真地問:“你想喝紅茶嗎?”
“?親,我不喝親。”小桂法醫彬彬有禮道:“我去喝一杯冰美式,待會還有一起連環追尾、兩起當街打小三、以及隔壁實驗附小十八名葬愛家族成員互毆的案子等著我去做傷情鑒定呢。”
門被虛掩著帶上,鐵臺邊只剩下步重華和吳雩兩人,新風系統在安靜的解剖室里發出輕微嗡嗡聲響。
步重華掀開白布一角,正仔細觀察尸體脖頸上的痕跡,只見吳雩在旁邊摸了根煙,沒點就直接咬在嘴里:“廖哥那邊有發現嗎?”
步重華輕呼了口氣,搖搖頭。
“沒有任何進展?”
“……”
兩人都沒再出聲,良久步重華才直起身,沙啞道:“——半個月了!”
五零二那個血腥的深夜已經過去半個月了,市局全力以赴,案情膠著不前,社會壓力越來越大,新聞熱搜滿城風雨……
然而他們卻只能面對被害人含冤而死的尸體,兩手空空,一籌莫展,拿羈押室里的李洪曦毫無辦法。
“你以前臥底的時候,有過這種走投無路的情況嗎?”
吳雩唔了聲。
步重華抬眼看著他:“怎麼解決的?”
“……”吳雩鼻端嗅著那根煙,含混不清道:“就……走運吧。”
走運。
步重華瞳孔微緊,耳邊突然響起他之前的話:“……他那邊下令抓人,我這邊立刻陷入了孤立無援的境地,當時情況極度危險……不過我也沒想到那次竟然非常幸運,最終沒有暴露身份……”
這個人似乎能把所有的險死還生、所有的化險為夷都歸功于兩個字,走運。
他艱辛忍耐,遍體鱗傷,卻還天真地堅信有一位幸運神,能在冥冥之中護佑著他。
“……你看我干什麼?”吳雩把那根橫夾在鼻唇之間的煙拿下來,不自在地向后微微一仰頭。
步重華舌根夾雜著酸澀、憐憫和一絲難以言喻的復雜滋味,卻在那瞬間被他自己強行壓了下去,猝然別開視線:“我……剛在想昨晚審訊李洪曦的時候,你是怎麼看出他撒謊了的?”
“哦,那個。”吳雩低頭把玩那根煙,不好意思地擺擺手:“我沒看出來,就覺得李洪曦說話的聲音、表情、眼神都不對,應該是在表演。可能因為我以前不得不時刻琢磨人,久而久之就形成習慣了……至于那個衛生巾的細節是真沒想到,不是所有人都能有你那份天資的。”
吳雩比了個大拇指,步重華看著他,眼底浮現出微許揶揄的笑意,向解剖床點了點:“那你再琢磨琢磨這個兇手?”
“這我哪兒知道,我又不會破案……”
“沒事,說說看?”
吳雩推拒不過,遲疑片刻才慢慢道:“我也……說不上來。我就感覺……”
他頓了頓,伸一根食指在步重華鼻端前橫著比劃了下:“為什麼當他發現郜靈還有氣的時候,第一反應不是拿石塊繼續砸她的頭,而是面對面地捂嘴扼頸?”
步重華一怔:“因為當時兇手已經把行兇的那塊石頭扔在了地上……”
“我知道,但對沖傷證明郜靈當時正面貼地,他干嘛要先把她翻過來?”
他們兩人彼此對視,吳雩自嘲地揉了揉鼻子:“我破案經驗不足,殺人經驗倒還挺豐富的,就感覺他殺人的動作……好像不是很方便。
”
吳雩的眼睛黑白清亮,而步重華眼底卻浮現著明顯的血絲,喃喃道:“因為郜靈當時……郜靈……”
“——她氣性大,她氣性太大!”
“看見人家高中開學就跟我鬧!鬧著要去念書!”
“我說你去打工也知道把錢寄回來養弟弟,她就鬧著要跟我們斷絕關系?!”
……
李洪曦左手大拇指處那塊細小的結痂,感光片里郜靈鼻端不引人注意的潛血,酒精瓶中那兩顆淺棕色的玫瑰齒——
所有異樣的細節從千絲萬縷線索中露出端倪,在步重華大腦中閃電般連成一線。
這個“氣性太大”的小姑娘并沒有任人魚肉,她沒有僅僅躺在那,徒勞等待兇手再落下致命的一擊——骨子里的剛烈和倔強讓她在最后一刻進行了微弱卻殊死的反抗,當兇手伸出食指來試探她鼻息時,她突然咬住了對方的手!
正因為這反抗,兇手才會在極度驚慌失措的情況下,一把推開她并掐住了她的脖子!
“她的指甲縫里沒有兇手DNA,只有齒縫間的血,因為跟她自己的舌黏膜出血相融合,所以才會被法醫漏檢!”步重華失聲喝道:“——讓人把法醫叫回來,快!李洪曦大拇指上有傷疤,只要從郜靈口腔里驗出他的DNA,那孫子就徹徹底底被我們釘死了!”
羈押室燈光驟亮,垂手坐在床邊的李洪曦受驚般一抬頭,只見蔡麟親自帶人推門而入,舉著手機貼在耳邊:“是,是我知道,我們已經到羈押室了,隨時等待對比結果……”
“……怎麼?”李洪曦青黑的眼圈在慘白燈光下格外明顯,但口氣卻是挑釁的:“正式批捕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