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他又咽了口唾沫,說:“對,那天晚上之后,他就跑了。”
“……”
“那天晚上武警圍住監倉,然后拿高壓水槍往倉里噴,所有人一下就被頂到了墻邊上,然后他們沖進來把犯人統統踹倒,叫我們抱頭蹲下,喊著誰敢動就立刻槍斃。當時我還捂著腸子,痛得剛要叫救命,突然就看見那小子站起來抓住看守,跟瘋了似的往死里揍——當著武警面打看守,這還得了?轟的一下武警就撲上去,一幫人打得他頭破血流,一直打到再也不動了,才把他從號子里拖出去。我跟你說,他拖出去的時候地上全是血,我還以為他已經死了,媽的!”年大興狠狠罵了句:“后來我才知道他要干嘛,就是想進醫務室,醫務室的下水道連著外河,第二天他就跑了!”
不僅是步重華,連單面玻璃外的宋局和許局都皺起眉——醫務室的下水道?
就算那是十多年前,就算那是個坐落在邊境小城鎮的破看守所,憋一口氣就能從下水道里越獄也未免太扯了。
“不信?開始我也不信,那麼多犯人沒一個信。那下水道從醫務室通往外區,從外區還要出來再轉一道,才通往外面的錦康河。如果有人說他能一口氣憋足了潛水好幾里,換作你你能信?但偏偏他就真的不見了!咳、咳——”
年大興激動得被口水嗆咳起來,訊問室內外的目光都緊盯著他,只見他不住搖頭,虛胖蠟黃的臉上因為激動而泛出病態的紅。
“后來我始終想不通,怎麼想也想不通,只知道那陣子整個看守所全部戒嚴,一卡車一卡車的武警來了四五撥,還下令嚴禁犯人間討論這件事,連提到那小子都不允許。
但實際上這種事根本禁不住,所有人都在暗地里偷偷猜測,只猜不出來為什麼——直到兩年后我出了獄,才總算有人告訴我。”
年大興停下搖頭,直勾勾盯著步重華,渾濁的瞳孔不住發顫:
“那小子根本不是自己游出去的,其實他只游到監獄外區,就被武警包圍了。然后一伙緬甸人開軍車越境,從監獄大門沖破電網,跟看守發生交火,還被武警打死了好幾個人。”
“他跟那幫緬甸人是一伙的,他們把他從監獄里劫走了。”
第13章
隔離門呼地打開,兩位局長同時回頭,只見步重華走進辦公室,一手插在褲兜里,一手拉開椅子坐下,來回注視他倆:
“你們分配給我的人到底是怎麼回事,現在可以告訴我了嗎?”
許祖新望向宋平,表情明顯也非常疑惑。
宋平在兩道炯炯目光中低頭思忖片刻,終于唉地嘆了口氣,把手里那疊剛傳真過來的文件扔到桌面上,說:“喏,我也是剛剛才拿到的。”
步重華拿起文件一看,目光一凝——那是錦康區看守所的陳年檔案與收押文書。
十三年前的吳雩站在鏡頭中,黑發剪得很短,皮膚很白,身穿灰藍色囚服,與步重華平靜對視。
一般人形容年輕小伙子長相會說英俊、帥氣、或是有精神;但年大興用的形容詞是“好看”。
這個詞沒用錯,不論是五官輪廓還是眉眼細節,吳雩都生得非常清楚、標準,甚至有點少年人的感覺。而且那個時候的他可能剛剛離開學校,看起來還有一點沉靜的書卷氣,完全沒有被歲月折磨過的痕跡,不論任何人乍看到這張照片,都會很容易形成好看這個初始印象。
所以姓劉的那幫人完全沒想到他那麼兇狠扎手,也是情有可原的事。
“——解千山。”許局扶著老花鏡,慢慢念出檔案上的名字,奇道:“‘只解千山喚行客,誰知身是未歸魂’——這名字倒有些文化,但兆頭也太差了點,誰給起的這種名字?”
宋平無奈地瞅著他:“老許,要不你退休后讓警院返聘吧,我看你教教語文挺好的。”
“哪里哪里。”許局有點小得意,又湊近把檔案翻了幾頁,問:“他真名叫什麼?”
宋平說:“不知道。”
“不知道?”
宋平面對許局和步重華兩人的目光,攤了攤手:“我剛才查了‘解千山’的背景,會發現他有一套完整清晰的檔案:籍貫云滇邊陲,初中文化,屢次盜竊,走私運毒,越獄潛逃偷渡緬甸,然后徹底消失了音訊;這套案底不管拿去哪個系統都是真實的,連坐牢經歷和年大興這樣的目擊證人都一應俱全,找不出任何破綻。但如果你去查‘吳雩’這個人呢?就會發現吳雩也是真實的:一個出生在廣西上學在四川,畢業后分配到津海,先后在交警、治安、派出所刑偵大隊乏善可陳地熬了十三年,然后以吊車尾成績考到分局支隊的普通民警,其工作履歷、檔案手續也都完善齊全,甚至可以找到他當年在派出所出警留下的記錄和回執,說報案人不太滿意,投訴他態度不好,凈會和稀泥。”
許局:“……”
“所以‘解千山’和‘吳雩’這兩個角色都被檔案塑造得十分縝密,真正的那個人是誰,你不如去問他自己。